不知道冰翼龍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事情應(yīng)該發(fā)生在一個寧靜的夜晚，冰翼龍所襲擊的應(yīng)該只是當時正在兩個王國交界山區(qū)巡邏的天翼龍和泥翼龍。泥翼龍村莊附近除了十六天前那場導(dǎo)致克琳喪生的戰(zhàn)斗之外，也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的搏斗痕跡。
　　一想起那場戰(zhàn)斗，里德就禁不住感到內(nèi)心空蕩蕩的，有時，甚至想沉浸在這種情緒之中，再也不出來。但是，他不能這么做：四個弟弟妹妹需要他照顧，他是老大，是領(lǐng)頭的龍——他知道不該如此，真正的老大應(yīng)該是他們的兄長克雷，只是在他們孵出之前，克雷的龍蛋就被盜了。
　　“聽到了嗎？”恩博沖上來與他比翼齊飛，低聲問道。恩博是他們泥翼龍兄妹團隊里年齡最小的，觀察力也最為敏銳。如今，里德也知道：聽恩博的，準沒錯。
　　“是什么？”他傾耳靜聽，小聲問道。他一邊揮動著雙翼，乘著氣流往上飛，一邊仔細查看前方夜色下高低起伏的云爪山。他沒察覺有什么動靜，也沒聽到什么撲棱聲。
　　盡管如此，他還是回頭看了看幾個弟弟妹妹，然后猛地一甩尾，讓他們跟近些。一瞬間，菲珊、索拉和馬澤都跟了上來，形成一個緊密的隊形。
　　“應(yīng)該是呼吸聲，”恩博答道，“就在這附近。”
　　里德掃視著下方山脊上影影綽綽的森林，內(nèi)心有些不安：如果有什么東西藏身其間，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
　　可是，現(xiàn)在唯一能聽到的是沙翼龍將軍大聲發(fā)出的命令，令他們此刻所進行的“秘密巡邏”簡直成了一場游戲。
　　“動作快些，泥翼龍！”沙翼龍將軍大聲喝道，緊隨其后的是他的中隊，包括七頭忠誠于烈焚女王的沙翼龍。他的隊員在抱怨：“趕快了結(jié)這次巡邏，回去睡上一覺！”
　　“也許沒有什么。”恩博安慰里德說。
　　正是這個時候，九頭冰翼龍沖出森林，對沙翼龍發(fā)動突襲。
　　突襲來得太快、太精準、太出其不意。剎那間，兩頭沙翼龍拖著斷翅，脖子噴涌出鮮血，旋轉(zhuǎn)著朝地面墜去。此時，里德還沒真正反應(yīng)過來。
　　一驚之下，馬澤尖叫著抓住了里德，差點讓他摔了個跟頭。上一次的戰(zhàn)斗中，姐姐克琳就死在眼前，給馬澤留下了很深的陰影。得想辦法幫幫馬澤，里德想，當然不是此刻。
　　“馬澤，保持隊形！”他一邊喊一邊擺脫馬澤的爪子�！靶袆�，趕快，我們得幫忙！”
　　看到他們臉上的遲疑，他禁不住又一次問自己：換作克雷，在這種情形下，會怎么辦？如果由克雷來引領(lǐng)這些弟弟妹妹，他們會更幸福更安全么？同時，他也懷疑，此刻他們或許也在這么想。
　　可是，沒有誰會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這簡直是自尋死路！我們能幫什么忙？我不愿再失去一個手足。相反，他們在他身后結(jié)成編隊，朝下方斗在一處的群龍沖去。
　　里德討厭跟冰翼龍打，因為他們的爪子呈鋸齒狀，比普通龍爪鋒利十倍。至今，里德的鼻頭和翅膀上還有冰翼龍細長尾巴留下的傷痕。最麻煩的是，冰翼龍的冰息就足可致命。
　　里德朝正與沙翼龍將軍搏斗的冰翼龍噴出一道費烈武。那頭身軀最為龐大的冰翼龍朝他齜著牙，噴著怒火，可是，由于正與沙翼龍糾纏不休，她無暇顧及里德。另一頭冰翼龍從側(cè)翼攻來，里德在空中旋轉(zhuǎn)著身軀，狠狠擊打冰翼龍銀白色的鱗片。緊接著，雙方鼓動著雙翼，揮舞著利爪，纏斗在一起。最后，里德又竭力噴出一道費烈武，差點就把冰翼龍燒了個面目全非，逼得冰翼龍抽身急退。
　　突然，里德發(fā)現(xiàn)一頭冰翼龍沖向了恩博，他連忙把弟弟撞到一邊，結(jié)果，他的胸部遭到冰翼龍的奮力一擊，不由得連連后退。眼見另一頭冰翼龍的利爪鉗住了索拉的脖子，他只能暴怒地咆哮。好在菲珊及時趕到，把冰翼龍拽開。冰翼龍回身反擊，張嘴朝他們噴出了冰息。
　　絕不能再讓親人被殺，里德想。我再也受不了了！他朝冰翼龍的側(cè)身疾沖過去，并在冰翼龍要向他噴出冰息之際，用鋒利的爪子劃過她的脖子。冰翼龍瞪著雙眼，鮮血不停地從傷口涌出，嘴里發(fā)出痛苦的汩汩聲。里德爪子一松，冰翼龍就像一只垂死的蚱蜢，無力地顫搐著翅膀，墜向下方黑黝黝的森林。
　　“撤！”一個聲音大聲命令道。里德內(nèi)心不由得一喜，以為冰翼龍隊伍要撤退。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那是沙翼龍將軍的聲音�！俺�！”沙翼龍的命令再次傳來。
　　里德認為，只要堅持戰(zhàn)斗，他們就有可能打敗冰翼龍，但是，這樣冒險不值得，因為每一分鐘，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有可能命喪于冰翼龍爪下。撤退就意味著可以保住性命。
　　“撤！”里德重復(fù)將軍的命令，說完一把抓住恩博，把他拉了回來�！胺粕�，你也后退！”月光下他打量著那些掙扎的身影，辨認出自己的團隊：暫時，他們都還活著。
　　妹妹菲珊的利齒深深嵌在對手的前臂里，在她痛苦的尖叫聲中，里德幫助她拔了出來。菲珊飛回里德一旁，與馬澤、索拉和恩博會合，翱翔升空。
　　里德發(fā)現(xiàn)，沙翼龍都在朝山脈方向撤離，大部分的冰翼龍都緊追其后，只有兩頭轉(zhuǎn)而朝自己和弟弟妹妹追趕過來。
　　“這邊！”他喊道，朝森林俯沖而去。既然冰翼龍可以藏身其間，自己為何不可？沒有必要跟著沙翼龍——不管怎樣，他們或許正逃回王宮，而他自己又不愿意把冰翼龍引到村子去。
　　里德沖入松林，樹枝不停地撲打在臉上。他和弟弟妹妹們平時就訓練了一種隊形，由他打頭，大家一個個緊挨一起，然后快速俯沖，穿越茂密的森林。他必須相信他們會記得這些，然后緊跟自己進來。
　　他聽到身后遠處傳來翅膀拍打的聲音，禁不住冒險回頭瞥了一眼。即使在陰暗處，他依然能辨認出弟妹的飛行姿態(tài)：他們都已經(jīng)到了。發(fā)出聲音的是冰翼龍，他們應(yīng)該是被上部的樹枝攔住了。
　　里德冒險降落，其他幾個緊隨其后。隨即，他們張開雙翼，伏下身子，仿佛變成了陰暗森林里地面上的一灘灘影子。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頭頂上的樹枝嘎吱作響，夜行性小動物在四周樹叢中穿梭。感覺一只松鼠從腳面上跑過，里德的身體卻依然紋絲不動。
　　過了好久，他們聽到遠處傳來了一聲呼嘯，接著是翅膀揮動的聲音，冰翼龍似乎再次集結(jié)，然后飛走了。
　　里德一動不動地等了近一個小時，直到再也無法屏住呼吸，再也聽不到哪怕絲毫聲響。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吐了一口氣，
　　“有誰受傷了嗎？”里德輕聲問道。
　　“太可怕了，”馬澤低聲說，“還以為我們都要完蛋了呢？”
　　“我沒事，”菲珊答道，“傷了點皮毛而已�！�
　　“我也沒事�！彼骼�的聲音有些嘶啞。
　　“恩博呢？”因為沒聽到老幺的回答，里德問道。
　　“我恨透了這場戰(zhàn)爭，”恩博大聲喊道，“我不明白我們?yōu)槭裁炊鴳?zhàn)。管她沙翼龍女王是誰呢？我從來沒見過烈焚，更不想見到她。為了一個跟我們毫無關(guān)系的王位，就要我去跟冰翼龍作戰(zhàn)，為什么？”
　　“因為我們女王說要這樣啊�！狈粕鹤I諷道。盡管此刻沒有別人會聽到，但里德認為還是太危險。
　　“漠罕女王與烈焚和天翼龍結(jié)盟肯定是有原因的，”里德說�！拔覀儾辉撡|(zhì)疑她�！�
　　“而且，戰(zhàn)爭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彼骼�突然冒出了一句。她極少開口，克琳死后，她變得更沉默。里德回過頭，看見月光下她的雙眼閃爍著銀光�！翱死讜�讓戰(zhàn)爭停下來�！�
　　說到克雷的名字時，索拉的口氣流露出對克雷的絕對信任，讓里德簡直想在地上找一條縫鉆進去——他們可沒見過幾回啊。他們追隨里德，他們愛他，這一點他知道。可是，他們肯定會想：假如一直是克雷領(lǐng)頭，會是怎樣的情形？克琳會不會依然還活著？
　　“沒錯，”恩博說著抬起了頭，“克雷和他的朋友們很快就會來救我們的�！�
　　“還要等多久？”馬澤問，“預(yù)言說二十年，是不是再過兩年他們才能結(jié)束戰(zhàn)爭？”
　　“實際上，”菲珊說，“有人說這要看你從什么時候算起。如果從第一場戰(zhàn)斗算起，距今只有十八年。如果再往前，從綠洲女王遇害、戰(zhàn)爭導(dǎo)火索點燃算起，就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币姷嚼锏禄仡^看她，菲珊聳了聳肩�！白詮闹�道克雷是其中一員，我就一直在讀有關(guān)預(yù)言的書。”
　　一時間，大家都在想著克雷、戰(zhàn)爭和預(yù)言，誰都沒有說話。
　　“如果你們不開心，”里德試探性地說，“我們可以……我是說，我們可以嘗試去找找和平圣團。”
　　菲珊驚呼道：“我是不喜歡這場戰(zhàn)爭，但也不是說我們就應(yīng)該離鄉(xiāng)背井啊。我們是泥翼龍，村子就是我們的家。”
　　“除非你認為我們應(yīng)該離開，”馬澤靠到里德身上，說道，“你決定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我們都一樣�！倍鞑┱f。
　　里德知道他們會這樣�？墒�，難道這是理所應(yīng)當?shù)膯幔克�感到進退兩難——背叛部族還是拿手足的生命來冒險？
　　“你不必今晚就做決定，”菲珊口氣緩和了些，“我們剛剛死里逃生，先回家睡上一覺，明早大家心情會好些�！�
　　里德點了點頭。眾龍在樹下立起身子，盡量伸了伸有些麻木的翅膀，松針瀑布般地從鱗片上滑落，散發(fā)出冬天篝火的氣味。
　　“那些冰翼龍究竟要干什么？”馬澤跺著腳說。
　　“不知道，”里德說，“表面上看，他們埋伏于此，等著我們�？墒牵�我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巡邏隊。他們來此也許別有所圖，只不過我們運氣不好，剛好撞上了�！�
　　“或許他們是沖著食腐獸的巢穴來的�！倍鞑┱f。
　　“什么巢穴？”里德驚訝地瞥了他一眼。
　　“你沒有聞到嗎？”恩博問，“我們從他們的窩旁飛過——在森林里，十分隱蔽�！�
　　“一路奪命狂奔之中，你竟然還能留意到這些？”菲珊問。
　　恩博聳了聳肩。
　　“冰翼龍怎么會對食腐獸的窩感興趣？”索拉輕聲問道。
　　他們都想了一會兒，然后朝里德看去。
　　“我不知道。”里德有些氣餒，這些天他似乎在不斷重復(fù)這句話。
　　“算了，”說著，菲珊展開了翅膀�！皼]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我們又一次從戰(zhàn)斗中活了下來，這要歸功于里德�！�
　　我想這不是他們的真實想法，里德想。我肯定不這么想。
　　“希望下一次我們還能活下來�！瘪R澤有些悲觀。
　　“希望我們不必再打仗了，”恩博說，“希望克雷能盡早實現(xiàn)預(yù)言，結(jié)束戰(zhàn)爭，拯救世界，這樣我們就不必再打了。你們說呢？也許真的會很快？”
　　“也許，”菲珊答道，“希望如此�！�
　　“我也希望如此�！闭f完，里德仰望著天上的星星。別讓戰(zhàn)爭再奪走我的親人，別讓戰(zhàn)爭再摧毀我們的村莊，別讓戰(zhàn)爭再逼迫我在背叛部族與保護手足之間艱難抉擇，別讓戰(zhàn)爭逼迫我們進行這種無謂的殺戮�！拔耶斎灰蚕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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