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精選了沈石溪的“天命”“動物檔案” “亡命警犬”“象!薄跋竽冈埂薄暗谄邨l獵狗”六 篇短篇小說代表作和獲獎作品,沒有動物人化的痕跡 ,也沒有臉譜化的膚淺說教,卻令人驚異、信服和贊 嘆,情節(jié)跌宕起伏,且蘊含著深刻的哲理。讀來酣暢 淋漓。作者帶你一起神游動物王國,體味生命尊嚴(yán), 感悟動物的生存哲學(xué)。
天命 驚蟄過后,老天爺下起一場鵝毛大雪,已朦朦朧 朧泛起一片新綠的日曲卡山麓又跌回天寒地凍的冰雪 世界。
雪花凄迷的天空,一只鷹撲扇著早就被雪塵濡濕 了的翅膀,頂著刺骨的寒風(fēng)歪歪扭扭飛著。這是只母 鷹,暗褐色的頸項與脊背間混雜著一些細(xì)密的小白羽 ,像結(jié)了層晶瑩的霜,它的名字就叫霜點。從清晨到 中午,它沿著這條狹長的山谷來回飛巡覓食。遺憾的 是,天氣太惡劣了,天空中沒有鵪鶉和野鴿的影子, 樹林里也望不見松鼠和兔子的蹤跡。寒風(fēng)、饑餓和失 望折磨得它疲憊不堪。
飛臨巨犀崖上空,突然,霜點銳利的鷹眼透過迷 茫的一雪霧,看見崖腳衰草遮掩著的小石洞口有條兩 米長的眼鏡蛇正緩慢地朝外游動,火紅的蛇芯子吞吐 伸縮,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顯眼。這是一條已蛻過七 次皮的老蛇,金竹般粗,整個身軀布滿黑白兩色環(huán)帶 ,頸部那對眼鏡狀斑紋呈棕灰色,蒼老瘦削的軀干上 有兩塊梅花狀瘢痕,這也許是金雕的杰作,也許是蛇 雕留下的紀(jì)念,也有可能是蒼鷹烙下的創(chuàng)傷,反正是 猛禽留下的爪痕。剎那間,霜點憂郁的眼睛流光溢彩 ,一仄翅膀,從天空向地面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不 知是它翅膀割裂氣流的聲響太大,還是狡猾的老蛇早 有提防,還沒等它俯沖到崖腳,柔軟的蛇骨一陣蠕動 ,吱溜,老蛇縮回石洞里去了。洞口十分狹窄,它無 法鉆進去啄咬。石洞很堅硬,它的鷹爪也無法把洞口 刨開。
它在蛇洞上空盤旋著,舍不得離去。蛇肉鮮美滋 潤,是鷹的上等佳肴。有兩只饑腸轆轆的幼鷹正眼巴 巴地等著它回家喂食,它必須設(shè)法把這條該死的眼鏡 蛇捉住。
它飛著飛著突然翅膀一歪,仿佛餓暈卜般,斜斜 地朝下飄落,—直落在蛇洞前。它在積雪和碎石間扭 滾掙扎,呀呀嘶叫,好像已身負(fù)重傷,奄奄一息。
它想把老蛇騙出洞來。
叢林中,食肉動物相互為食的現(xiàn)象并非罕見。豹 吃狼,但假如強壯的狼碰到病中的老豹,也會將豹撕 碎了吞吃干凈。鷹和眼鏡蛇也屬于這種情況。一般來 講,鷹憑借能飛的優(yōu)勢,把蛇列入自己的食譜,但大 蛇遇到因負(fù)傷或衰竭而倒地的鷹,也會毫不客氣地把 它當(dāng)作自己的美餐。
霜點就想讓龜縮在小石洞里的眼鏡蛇把自己視作 可以毫不費力來撿食的一只垂死的鷹。
老蛇從幽深曲折的洞底游弋到洞口,三角形的蛇 頭在枯草間晃動,玻璃珠似的蛇眼閃爍著饑餓貪婪的 光,扁扁的脖頸膨脹開來,蛇嘴張得老大,露出白森 森的毒牙,下顎邊垂掛著一絲透明的口涎。
來吧,別遲疑,莫徘徊! 老蛇卻在洞口定格了,用疑慮重重的眼光久久打 量著它。
霜點猛烈晃動身體,像在痛苦地抽搐,一只翅膀 反扭到極限,顫抖著伸向天空,山風(fēng)把翼羽吹得七零 八落,像一塊陳舊的黑幡。這是高難度的詐死動作, 超一流的杰出表演,但愿能消除老蛇的懷疑。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密集的雪花蓋在霜點身上 ,它變成了一只臃腫的白鷹,冷得渾身發(fā)麻,可惡的 老蛇仍巋然不動地待在洞口,那雙蛇眼深沉老辣,還 有幾分狡黠。
或許,富有叢林生活經(jīng)驗的老蛇感覺到了鷹體內(nèi) 旺盛的生命力;或許鷹身上有一種只要一絲氣息尚存 就無法掩飾的猛禽的靈光,蛇類天生畏懼這種靈光; 或許它表演得有點過火,反而弄巧成拙,使疑心很重 的老蛇看出了蹊蹺。
也有這種可能,曾經(jīng)有一只猛禽也用類似的方法 欺騙過這條老蛇。那次老蛇上了當(dāng),被猛禽尖利的爪 子抓上天空,后來不知出于一種什么原因,老蛇僥幸 地從猛禽爪下逃脫,但軀干已被抓得皮開肉綻,靈魂 嚇得出竅。這使老蛇牢牢地記住了這血的教訓(xùn),所以 ,盡管餓得要死,也不敢輕易鉆出來冒險。
也許,是多重原因的綜合與歸納。
積雪差不多把霜點整個身體都掩埋起來了,再繼 續(xù)待下去,恐怕會弄假成真,活活被凍僵、凍死的。
它無可奈何地長嘯一聲,倏地活轉(zhuǎn)過來,撲扇翅膀升 上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