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取材于民間、貼近民間的小說,一個刻畫鹽道小鎮(zhèn)跨越幾十年的故事,一部屬于鹽大路上的人們的江湖傳奇……人性善與惡、命運(yùn)因與果的交織,催生出了一個個驚心動魄、耐人尋味的故事。作者不僅僅限于重構(gòu)鹽大路美麗神奇的風(fēng)貌,更在于找回一個地域千年凝聚不散的人文精神——這是一條有關(guān)于生存和斗爭的路,也是一條承載著理想和期望的路。
雨燕,原名羅曉燕,女,土家族,中國作協(xié)會員,現(xiàn)供職于湖北利川市新聞中心。
多年從事新聞工作,業(yè)余進(jìn)行文學(xué)創(chuàng)作。2001年出版散文集《孤獨(dú)的感覺》;散文《空中的園子》獲2010年《散文選刊》年度一等獎;中篇小說《旺子的后院》被《民族文學(xué)》2010年第六期特別推薦;2009年出版長篇小說《這方?jīng)鏊L青苔》。評論界認(rèn)為《這方?jīng)鏊L青苔》是“在全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態(tài)勢下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是由‘鄉(xiāng)土文化’向‘文化中國’轉(zhuǎn)變的長篇小說”;“是一部值得分析、研討和保存的著作”。
2011年,長篇小說《鹽大路》獲中國作協(xié)重點(diǎn)扶持項(xiàng)目申請。該作品完稿后,受到著名評論家吳秉杰先生的好評,認(rèn)為它是一部有特色,有靈氣的作品,風(fēng)格近似于《邊城》。2013年8月,《鹽大路》在《中國作家》雜志長篇小說增刊頭條刊出。
呂大樹的面坊,從新麥?zhǔn)崭罹兔,到九月還不見消停。他加了兩間作坊,又把屋后空地平了,搭了一排排竹架子。軟軟的掛面在這里晾得挺直,一刀切下去,噗嚓一聲脆響。一天到晚,噗嚓噗嚓的聲音就響個不停。
有句古話說:“五行八字命生成,由命不由人!”這句話應(yīng)在了呂大樹身上。他大風(fēng)大浪都經(jīng)歷了,卻栽倒在一個小小的石灰坑里。生意正紅火時,身子的不適卻越發(fā)明顯,當(dāng)初在云陽的那種癥狀又來了。去滿大夫那里,他把它當(dāng)成傷寒,一連煎了幾副藥,咳嗽不但沒減,反倒更加厲害。九月初九是重陽節(jié),梅子家家戶戶打糍粑,細(xì)娃們滿大街喊:“重陽不打粑——,老虎要咬媽!”早飯一過,舂碓的,蒸糯米的,掄錘子的,搞得火熱。秋陽也早早出山,通紅地懸在碧藍(lán)的天上。呂大樹清早起來,把炕上一袋上好的糯谷搬下來,放在堂屋里,等秋蒿起來舂,自己到作坊里去。幾個伙計(jì)把店門杠子取下來,吱呀一聲,大門開了,一縷陽光從外面灑進(jìn)來,照在嶄新的案板上。伙計(jì)勤快,把案板收拾得一塵不染,陽光照在上面,一派旺盛氣象。呂大樹心頭歡喜,嗓子癢了,沖著大門一聲吼:“東方紅日漸漸升,歌郎要請?zhí)焐仙,一請東方甲乙木,木生大山萬年青……”一段沒有吼完,喉嚨里一股咸腥沖上來,天女散花般噴在案板上。夢秋跟在他后面,用紅線纏了一串菱角,一腳踏進(jìn)鋪?zhàn),看見案板上那灘腥紅的血。她驚呆了,看爹爹高大的身軀軟軟地疊下去。
人們七手八腳把呂大樹抬到床上,他牙齒咬得梆緊,昏睡過去。人在吐血了,勢態(tài)就嚴(yán)重。一會兒,滿大夫來把了脈,翻開眼皮看了看,要他們到利川城里請了濟(jì)康堂的黃先生。秋蒿一聽,濟(jì)康堂是利川城最好的藥房,黃先生也是縣里最好的大夫,若不是情勢緊急,一般不會去驚動他。老天,好好的人呢,咋一下到這步田地?差人到祁家馬店租了匹馬,一路策鞭去了縣城。
黃先生騎馬來了,看了呂大樹的面相,把了脈,還看了呂大樹吐在夜壺里的血,臉色凝重,一言不發(fā)。秋蒿著急問,黃先生搖頭:“順天命吧!”藥也不開,要走人。一屋人猝不及防,苦求他:“您老好歹開副方子呀!”黃先生說:“若是要多拖延些時日,有滿大夫就夠了。”茶都沒喝一口,抬腳走人。
呂大樹清醒過來,從周圍人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人說“破壇子經(jīng)敲”,硬朗的人一旦倒下,就起不來了。他掐指一算,自己虛歲才四十五呢,就這樣挽了轉(zhuǎn)?再說,這面坊剛剛走順……呂大樹軟軟地將頭擱在枕頭上,心里涼得很!心強(qiáng)不如命強(qiáng)!再拼死拼活掙,閻王爺要你的命,啥都不是你的了!
郁悶了幾天,呂大樹突然又想開了。早死晚死都是死,皇帝老兒都逃不出這一劫,何況我一凡夫!死就死,雞巴不淡!老子好歹也在鹽大路上縱橫了二十多年,拎死過豹子,挑百多斤上老鷹巖如履平川,孤身一人打趴幾十個棒老二,夜闖鬼嚎喪,把黃瓜秧母女收拾得不敢要銀子……老子一個挑二,如今也混成個老板,到底不冤枉來人世走一趟,值了!
想開了,也便從容。呂大樹開始思慮這面坊將來咋辦。秋蒿人老實(shí),管理不了這個作坊。夢秋雖然靈巧,但到底是女娃兒,才十六,這擔(dān)子交給她太沉了。呂大樹想得愁腸百結(jié)。
正愁著,青蘋提著一包咸菜過來看他。呂大樹一聞咸菜的香味,精氣神來了,從床上半坐起來,要秋蒿給他撕兩塊蘿卜干嘗嘗。青蘋安慰他:“不過是受了些風(fēng)寒,將息幾天,就沒事了!眳未髽浒烟}卜干細(xì)細(xì)嚼了:“無所謂了,二世做個闊少爺,不像今生在鹽大路上奔命……”
呂大哥是為了尋找悶兜他爹,才病成這樣的!青蘋心酸,不想久坐:“呂大哥你好好將息,我還回去看攤子呢!逼鹕恚^也不回走到朝門口。呂大樹看青蘋遠(yuǎn)去,突然叫了秋蒿,要她去把青蘋給追回來。
青蘋被叫回去,也不曉得啥事,靜靜地坐著,等呂大樹開口。呂大樹沉吟了好一會兒,把其他人打發(fā)了,留下秋蒿和青蘋在屋里。
呂大樹說:“我這一生,雖然比不上大丈夫英雄蓋世,但在鹽大路上也算一條漢子,當(dāng)帶捎十多年,沒人說我是孬種。拼了老命掙了一份家業(yè),是想改改子孫后代當(dāng)挑二的命。雖說我這病是尋找吳大哥落下的,但這是命里一劫,躲不掉的。興許,他在那邊冷清了,想我過去作個伴……”
秋蒿和青蘋低著頭,淚如雨下。
呂大樹見她們流淚,把話題轉(zhuǎn)了:“死就死唄,我不怕。唯一不放心的是,面坊生意正紅火,我這一走,無人打理……”秋蒿聲淚俱下:“明天我去找個中人把它賣了,給你醫(yī)。∧闳舨辉诹,我們還要它做啥子?”青蘋也說:“我把咸菜店連房帶地都典當(dāng)了……”呂大樹一擺手:“婦人之見!錢買得回命?”呂大樹說完,撐起來,靠在床頭歇了會兒,眼睛久久地看著青蘋。
青蘋有些慌張:“呂大哥,你是啥意思呀?”呂大樹笑了笑:“我想把面坊托給你!”
青蘋呼地站起來,連連擺手:“不得行不得行,我一婦人家,想開個酒坊就鬧了笑話……”呂大樹招呼她坐下:“青蘋,這事我想了好久,在梅子,也只能你最合適了。人品信得過,能力也信得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忙,明天,我去請個中人,立個字據(jù),這面坊算你一半的股份,秋蒿母女也一并托給你!”
青蘋堅(jiān)持不接受。呂大樹叫秋蒿扶他起來。下床,一膝跪在她面前:“我這一生沒求過人,就只求你了!你不曉得,掙這份家業(yè)我有多遭罪,連鬼嚎喪也走夜路呀……”
看見他這樣,青蘋還能說啥?點(diǎn)頭應(yīng)了。見她應(yīng)了,呂大樹長舒一口氣:“秋蒿,你明天把吳老漢給我請來……”
立字據(jù)的時候,青蘋同意幫忙打理,堅(jiān)決不要股份。人家尋你男客,命都搭了,這情世世代代填不完。呂大樹聽了,頭朝里,拒不蓋印。吳老漢把青蘋拉到無人處:“你不要股份,他能放心嗎?”青蘋一想也是。她對吳老汊說:“我看他家夢秋可教,等她能獨(dú)擋一面了,我完全交給她。我雖然是個婦人,但也一言九鼎!”吳老漢望著喧囂的面坊,感嘆一聲:“呂大樹這龜兒子,眼光毒!在梅子,沒有比你更放心托附的人了!”青蘋淚流滿面:“按理,我這一生都該給呂家當(dāng)牛做馬,只不過,我何德何能啊?”
字據(jù)一簽,呂大樹如釋重負(fù),精神一下好起來。反正是倒著數(shù)日子了,他想,有啥法子讓自己開心活幾天呢?思來想去,他要把蜈蚣嶺那只野豬收拾了。
九月莊稼收了,山里的野物也養(yǎng)肥了,正是打獵的季節(jié)。呂大樹把老八拉出來,扛了桿火銃帶兩個人要去打獵。秋蒿不放心,他笑她:“擔(dān)心啥?不吃野豬肉,老子不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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