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外科醫(yī)生夢想的朱舊,考入了德國海德堡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歐洲昂貴的學(xué)費與生活費迫使她不得不在巨大學(xué)業(yè)的壓力下還四處兼職。18歲的秋天,由朋友介紹,她去為在車禍中失去一條腿來海德堡休養(yǎng)的傅云深做看護。
在相處的三年里,陷入人生低谷絕境、脾氣很壞的傅云深,由最初對朱舊的冷漠、挑剔,到最后漸漸被她的樂觀、堅韌的性情所感染,愛情也在朝朝暮暮的相處中悄悄滋生。
在朱舊21歲生日當(dāng)天,傅云深用一塊親自制作的星空腕表向她求婚。在傅云深姨媽一家的見證下,他們在海德堡的教堂結(jié)為夫妻。甜蜜的婚后生活并沒有維持很久,在一次由朱舊而引發(fā)的事故中,傅云深被人毆打重傷,差點死掉。
這次事故令傅云深深刻地明白了一件事:在面臨著危難時,殘缺的自己,壓根沒有辦法像一個正常男人那樣保護心愛的妻子,而車禍帶來的諸多后遺癥令他身體日漸衰弱。
之后,他向朱舊提出分手。在他看來,能給她最好的愛,是放手?伤麉s不知道,在朱舊心里,這份愛,一次一生。
分別七年后,朱舊得知傅云深在她于撒哈拉沙漠失蹤時,曾不遠(yuǎn)萬里飛去沙漠尋找過她,并因此病倒。她心中震動,過去記憶太美,哪怕時光遠(yuǎn)去,她也從未忘記過他,因此她決定回國工作,找他問清楚答案,也想給彼此一個機會。然而傅云深多次幫她,甚至在危難時為她擋刀,明明心中有情,卻始終將她推開,他的固執(zhí)令她深感無力。
之后身患肝癌的奶奶在自己主刀的手術(shù)臺上驟然離世,令朱舊心中悲慟,又因為傅云深的一再拒絕,她不愿意再為難他。在她心里,真正的愛,它應(yīng)該是愉悅的,不給對方負(fù)擔(dān)與壓力,尊重對方的意愿。她決定離開中國,重返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工作,跟隨團隊深入內(nèi)亂中的敘利亞,為戰(zhàn)地難民開展人道醫(yī)療救援。在敘期間,她一直給傅云深寫信,將自己面臨戰(zhàn)爭的殘酷、轟炸、鮮血、死亡、恐懼這些難以承受的情緒一一訴說給他聽,他成為她心底的依靠。
朱舊在敘利亞的第二年夏天,傅云深忽然得到噩耗,她被挾持,得救后身體與精神都受到了極大創(chuàng)傷,而此時,他剛剛經(jīng)歷一場嚴(yán)重的手術(shù),身體在修復(fù)期,但他依然不顧一起去找她,同時他也在心里下定決心,放下所有的顧慮,去到她身邊……
故事表達(dá)了人生中各種形態(tài)下的愛——男女主人公傅云深與朱舊從相遇到相守長達(dá)十八年堅定如初的動人愛情;朱舊與奶奶之間相依為命的舐犢情深;傅云深與母親愛跟糾葛的無法割舍的血緣親情;朱舊作為一名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志愿者與同事們在戰(zhàn)火下的敘利亞醫(yī)療救援的無畏大愛。有一種愛,隱忍克制,情深不悔,它叫傅云深。有一種愛,明亮勇敢,一生一次,它叫朱舊。有一種愛,濃烈如酒,拼死相護,它叫季司朗。有一種愛,無聲陪伴,默默等待,它叫周知知。有一種愛,無畏無懼,毫不退縮,它叫醫(yī)者仁心。有一種愛,相依為命,舐犢情深。有一種愛,血緣親情,愛恨交織。有一種愛,它叫,南風(fēng)知我意II。愛是陪伴,是勇敢,是堅韌,是無畏。愛是平等的,是尊重的,是愉悅的。愛是跨越時間與距離,超越生與死。
楔子
{隔著漫漫山河歲月,與你再相逢,千言萬語,都在這沉默一望里了。}
{因為有人寵著,我們才放任自己盡情脆弱。如果只有自己獨自一人,在遇見任何事時,哭也是哭給自己看,沒有人為你擦眼淚,也沒有人哄你。唯有變得堅韌強大,才能熬過那些難過的時刻。}
第三章 除夕夜的雪與記憶中的吻
{我生命中最美的時光,是你在我身邊的每一秒,以及你不在我身邊時,我想念你的每一秒。}
{我最痛苦的時候,也從沒有想過把與你有關(guān)的記憶抹掉。人這一生,就是為記憶而活的。好的,壞的,都同樣珍貴。}
{愛如風(fēng),看不見,但到來時,那陣風(fēng)如此輕柔,又如此強烈,從你心間吹過。
閉上眼,你就會聽見。}
{我的人生分兩段,遇見你之前,和遇見你以后。}
{愛不是做數(shù)學(xué)物理題,不用那么多公式,愛是本能。愛一個人,想對他好,想跟他在一起,分享所有的歡喜,也分擔(dān)一切哀愁。}
{你不在這里,你不在那里,你在我心里。}
{我不怕與你分離,我唯一害怕的是,在有限的歲月里,我們彼此相愛,卻都用來錯過。}
{世間的重逢,總是比告別少。常常你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揮手再見,也許卻是再也不見。}
{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讓我像愛你一樣去愛他,再也沒有了。}
楔子
第一章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隔著漫漫山河歲月,與你再相逢,千言萬語,都在這沉默一望里了。}
第二章 我走了一半又停住,等你,等你輕聲喚我
{因為有人寵著,我們才放任自己盡情脆弱。如果只有自己獨自一人,在遇見任何事時,哭也是哭給自己看,沒有人為你擦眼淚,也沒有人哄你。唯有變得堅韌強大,才能熬過那些難過的時刻。}
第三章 除夕夜的雪與記憶中的吻
{我生命中最美的時光,是你在我身邊的每一秒,以及你不在我身邊時,我想念你的每一秒。}
第四章 獨家記憶
{我最痛苦的時候,也從沒有想過把與你有關(guān)的記憶抹掉。人這一生,就是為記憶而活的。好的,壞的,都同樣珍貴。}
第五章 愛如風(fēng),看不見,心間過
{愛如風(fēng),看不見,但到來時,那陣風(fēng)如此輕柔,又如此強烈,從你心間吹過。
閉上眼,你就會聽見。}
第六章 才分別,想念卻已至
{我的人生分兩段,遇見你之前,和遇見你以后。}
第七章 滿漢全席在前,不及你心間羹湯一碗
{愛不是做數(shù)學(xué)物理題,不用那么多公式,愛是本能。愛一個人,想對他好,想跟他在一起,分享所有的歡喜,也分擔(dān)一切哀愁。}
第八章 我想住在你的眼睛里,那是我見過最美的星空
{你不在這里,你不在那里,你在我心里。}
第九章 我克制對你的愛意,如同抵抗一場頑疾
{我不怕與你分離,我唯一害怕的是,在有限的歲月里,我們彼此相愛,卻都用來錯過。}
第十章 重逢總比告別少
{世間的重逢,總是比告別少。常常你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揮手再見,也許卻是再也不見。}
第十一章 仲夏夜之夢
{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讓我像愛你一樣去愛他,再也沒有了。}
第十二章 拂曉時分的月亮
{什么是能夠去愛呢?就是擁有自我的完整性,擁有其“力量”,不是為了取樂,或者出于過分的自戀,而正好相反,是為了有能力做出饋贈,沒有匱乏與保留,也沒有懈怠,甚至缺陷。}
第十三章 夏花不覺秋意濃,相思心如地下河
{我總是在黃昏時分想念你,幻想你是天邊最后的那抹光線,正拼盡余生熱情將我凝望。}
第十四章 深情依舊
{我會愛你多久,就像存在你頭頂?shù)男切恰?br />我會需要你多久,就像歲月需要年復(fù)一年的四季。}
她不必知
——番外之季司朗
{人生得意失意都需盡歡,盡歡唯有酒也。而她,是他這一生飲過的最烈的酒。}
等一場六月的雪
——番外之周知知
{等一個無心于你的人的愛,如同在機場等一艘船,在海上等一輛車,在六月等一場雪。}
后記之一
生命面前,當(dāng)知敬畏與珍惜
后記之二
愛只是愛
南風(fēng)知我意Ⅱ
文/七微
你活著,我用一生去愛你。
你死去,我用一生記得你。
楔子
夜已很深了,但這片廣袤蒼涼的沙漠,卻似白晝。
蒼穹上月色皎潔,映著地上一望無際的白沙,仿佛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看似平靜,卻又暗藏洶涌,帶著致命的危險。
這里是非洲撒哈拉沙漠腹地。
兩輛四驅(qū)越野車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安靜地在夜色中馳騁,揚起一陣陣沙塵。越野車是經(jīng)過改裝的,是沙漠探險專用,車前方頂杠上,裝有兩只大功率探照燈,旋轉(zhuǎn)著掃視路面前方。
前面的車忽然停了下來,尾燈閃爍著。
駕駛座的門被打開,黑人司機滿臉疲憊地跳下車,拉開后面的車門,伸手拍著后座上沉睡中的男人的臉,用阿拉伯語喊道:“嘿,醒醒!換你了!”
動靜把后座上另一個睡著的男人也吵醒了,Leo睜開眼,側(cè)目便看見換下的司機已用衣服蒙頭睡去,他探身去看副駕駛座上的人,見他睜著眼目光炯炯地看著前方,Leo驚叫起來,“天吶,你一直醒著?”
副駕上的人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詢問,沉默地、專注地觀察著車前燈光掃視的沙地,眼中泛起微微的紅血絲。
Leo抬腕看了下時間,凌晨兩點,離他們出發(fā),已過去了整整十九個小時。除了中午與傍晚時停下來用餐,就沒有休息過。
“停車!停車!” Leo拍著司機的肩膀。
“繼續(xù)往前!”副駕上的傅云深終于開口,命令的語氣。
司機看了看Leo,又看了看傅云深,皺著眉,沒有停車,但放慢了速度。
“快停車!這是命令,來自醫(yī)生的命令!” Leo提高聲音,指著傅云深對司機說道,“如果他的身體出了問題,你負(fù)責(zé)得起嗎?”
“繼續(xù)!別忘了是誰給你們付錢!”傅云深話落,即將停下來的車子立即又開動了。
Leo又生氣又無奈地朝傅云深低吼:“你這個瘋子!不要命了!”
“我沒事!备翟粕畹氐馈
Leo捧頭嘆息一聲,灰藍(lán)色的眼睛里浮起濃濃的擔(dān)憂,他忽然改用略顯生澀的中文低聲說道:“云深,我真后悔告訴你這個消息!
傅云深沉默不語。
Leo從后面取過食物與水遞給他,又從醫(yī)藥箱里掏出體溫計,讓他夾在腋下,他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神色疲倦。在車上顛簸了這么久,沙漠里早晚溫差又特別大,他擔(dān)憂他的身體抵抗不住。
“你的腿還好嗎?”Leo問。
傅云深低頭,垂在左腿上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一聲輕響,手指觸及到的,毫無溫度與彈性,也沒有知覺。假肢戴了這么久,車廂內(nèi)狹窄,沒有辦法好好舒展活動,銜接處已隱隱作痛。
他搖了搖頭,“不要緊。”
過了一會兒,Leo收回溫度計,還好,他的體溫正常。他稍微放心,沉默了片刻,他再次問了出發(fā)前的疑問,“你為什么一定要親自來呢?”
傅云深偏頭望向窗外,入目所及,是一望無際的白沙,天邊掛著又圓又大的月亮,這月色卻沒有一點美感,看久了,心中只覺茫茫的蒼涼。
為什么非要親自來呢?
他心里明知道,在她與同伴失蹤后,她所服務(wù)的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已經(jīng)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救援隊,可他還是在接到Leo的電話后,立即從國內(nèi)輾轉(zhuǎn)數(shù)次轉(zhuǎn)機,飛來了摩洛哥。
趕到之前,他在電話里拜托Leo幫他找當(dāng)?shù)赜兄凶呷龉衬S富經(jīng)驗的向?qū)c司機。Leo很反對他這樣冒險的行為,可最后還是被他的固執(zhí)打敗。
在Leo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
“我答應(yīng)她的!
“嗯?答應(yīng)了什么?”
傅云深沒有再回答,他微微移動身體,換了個姿勢,仰頭靠在座位上,此刻忽覺大波的疲憊襲來。
他閉上眼。
因為啊,我答應(yīng)過她的,如果她失蹤了,我一定會去找她。
——你記住你說過的話。永遠(yuǎn),永遠(yuǎn)。
——好,我記得,永遠(yuǎn)。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那一年冬天,海德堡最寒冷的時候,他們?nèi)バ挛魈m度假,那時正是南半球的夏天,氣候非常怡人。
有天黃昏,忽然下起了雨,本來計劃好的行程擱淺了,最后他們窩在旅館房間里看電影。是部法國片,講的什么故事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電影最后,女主角失蹤了,深愛她的男主角一直在找她,找了很多年,很多地方,從未放棄。
電影結(jié)束時,她忽然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懷里,手上力道極緊。她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其實她性情爽朗,那刻語調(diào)卻帶了點哀傷。
“如果有一天我失蹤了,你會去找我嗎?”
“會的,我會。”他脫口而出,那樣堅定。
她說:“2003年12月29日下午7點30分!
“嗯?”他有點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
她從他身上退開一點點,摟著他的脖子,仰頭凝視他的眼睛,她漆黑的眼珠里有淡淡的霧氣,兩人的臉龐挨得極近,彼此的呼吸交纏,他心一動,就要吻上去,她卻忽然伸手?jǐn)r住他,輕輕晃了晃手腕,把表盤那一面送到他眼前,“現(xiàn)在是2003年12月29日下午7點30分,這一刻,你記住你說過的話。永遠(yuǎn),永遠(yuǎn)!
他將她的腕表握在手心,仿佛想要將那一刻的時間握住,他輕吻上她的嘴唇,“好,我記得,永遠(yuǎn)!
承諾以吻封緘,時效永遠(yuǎn)。
五年了,她的聲音宛如昨日。
五年過去了,那個承諾,他一直沒忘。
窗外月亮漸漸隱到云層之后,光線暗下來,黎明即將來臨。
傅云深睜開眼,壓根睡不著,連閉上眼睛都心里不安。他的目光投向無邊無涯的沙漠,他從未信奉過什么,此刻卻雙手交握,心里暗暗祈禱,一切有靈的神明啊,懇求您福佑她,讓她平安無事。
天終于亮了,初升的太陽將夜色里細(xì)白的沙子染成玫瑰色,越野車停了下來,一行七人,簡單吃過早餐,休整了一會兒。車子繼續(xù)啟程,跟著導(dǎo)航儀往沙漠更深處開去。
Leo板著臉對傅云深下通牒:“如果今天還是沒有一點線索,我們就回去,一定要回去,就算把你打暈我也要帶你回去!
吃早餐的時候,他幫傅云深做了各項檢查,勞累奔波與焦慮,令他的免疫力下降,身體已開始抗議。
傅云深目視著前方,不理他。
Leo望著他緊抿的嘴唇,堅毅固執(zhí)的神色,他忽然有一種預(yù)感:如果他找不到她,他會在這荒蕪遼闊的沙漠里,一直一直不知疲倦地找下去。
他看著窗外刺眼毒辣的日光,嘆息了一聲。
中午時分,車?yán)锱c外界聯(lián)絡(luò)的唯一通訊衛(wèi)星電話響起來,Leo急速接起,傅云深扭頭盯著他的表情,只見他眼神變得越來越亮,他很快掛掉電話,對傅云深欣喜喊道:“人找到了!沒有大事!庇置团乃緳C肩膀,“快,快調(diào)頭,以最快最近的路線返回!”
傅云深閉了閉眼,繃緊的神經(jīng)一松,癱坐在座位上,他捂著臉,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
返回的一路,越野車開得飛快。傅云深被Leo押到車后座躺下休息,雖然路途顛簸,但他睡得沉沉的,因為在給他的水中,Leo偷偷加了鎮(zhèn)定安眠的藥物。
晚上九點半,他們回到了離沙漠最近的城鎮(zhèn)醫(yī)院。
十點多,救援車隊也終于趕了回來。
傅云深正坐在醫(yī)院門口的臺階上,車剛停下來,他拄著拐杖匆匆走過去,下臺階時差點兒摔倒,跟過來的Leo一把扶住他。
傅云深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隔著一百米的距離,他靜靜地凝視著救援車那邊忙碌的一片,聽著醫(yī)生與救援人員的交談。
“無性命之憂!
“脫水嚴(yán)重!
“八個人都昏迷不醒!
……
Leo訝異地看他一眼,見他眉頭緊蹙,臉色慘白,問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低聲說道:“我答應(yīng)過她!
Leo蹙眉:“什么?”
他沒有回答,轉(zhuǎn)過身,他拄著拐杖,緩慢而吃力地朝另一個方向走,昏暗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瘦削單薄的背影看起來那樣寂寥。
然而才走出沒多遠(yuǎn),他的身體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Leo驚慌地跑過去,抱起暈倒的傅云深往醫(yī)院里面走去時,醫(yī)生正抬著擔(dān)架上陷入昏迷的女子,從他們身邊匆匆而過。
兩人擦肩時,傅云深的眼睫毛似乎輕輕地、輕輕地顫了顫,像蝴蝶輕輕扇動翅膀,但他沒能睜開眼。
——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我,就算重逢,你也不要跟我打照面。
——為什么?
——我會難過。
——傻瓜,我不會讓你難過。
——你答應(yīng)我。
——好。
第一章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隔著漫漫山河歲月,與你再相逢,千言萬語,都在這沉默一望里了。}
朱舊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那個夢了。
她又看到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的自己,被人像垃圾一樣丟進內(nèi)卡河里,“咕咚”一聲,激起一圈圈水花,寒冬里刺骨的河水令她瞬間清醒,她拼命地掙扎,撲騰著,呼喊著,可夜色那樣濃黑,天地寂靜,夕陽下溫柔靜美的內(nèi)卡河轉(zhuǎn)眼就成了一座荒島,唯有她絕望的呼救聲在夜色里響著。很快,水波一點點漫過她的頭頂,灌入她的耳、鼻、眼、嘴,胸腔肺腑被擠壓得生疼,呼吸漸弱,她的身體在下沉,她微睜著眼,看著刺目的鮮血染紅了河水……
“Mint,Mint!”
一只手溫柔地拍著她的臉,掌心的溫度令她下意識貪戀,她握住那只手,緊緊地抓住。
她緩緩睜開眼,便對上季司朗關(guān)切的眼神。
“你還好嗎?做噩夢了?”他抽出紙巾,給她擦拭額上細(xì)密的汗珠。
朱舊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緊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背被她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跡。
“抱歉。”她松開手,轉(zhuǎn)頭看了眼窗外,季司朗的車已經(jīng)停在了一棟宅院外。
季司朗說:“你臉色很差,我給家里打個電話再約時間吧,我現(xiàn)在送你回去休息。”
她昨晚有一臺漫長的手術(shù),沒休息好又一大早起來去美容院、女裝店折騰了一番,本來季司朗說她跟平時一樣隨意點就好,但她覺得,該有的基本禮儀不能少,這是最起碼的尊重。
朱舊用“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的表情瞪了他一眼,打開車門,下車。
季司朗說:“哎,你真OK?”
朱舊說:“不就有點睡眠不足嗎,我沒那么嬌弱!
季司朗忍不住笑了,“那倒也是!
他身邊的這個女人,爬過雪山,滾過沙漠,穿越過原始叢林,在非洲那樣艱苦的環(huán)境里醫(yī)療救援一待就是一年,混在他們一堆男人中間,從沒讓人照顧過。
這是朱舊第三次來季家,走在這個靜謐古樸的園林里,她再一次感嘆:“季司朗,你們家的人真是每天都活在民國時代!
難以想象,在離中國這么遙遠(yuǎn)的舊金山,竟然藏了一座江南園林。是真正的江南園林,幾進幾出的庭院構(gòu)架,九曲回廊,一泓碧波,一磚一瓦,無一不是古色古香,身處其中,有一種時空穿越感。
季家的生活做派也復(fù)古,男人們在外打拼事業(yè),女人們穿著舊式旗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在家相夫教子。
季家原是江南望族,在民國時期舉族遷到舊金山,生意越做越大,到季司朗這代,已是第四代。只是季司朗這個人,為人極為低調(diào),哪怕親近如朱舊,也不知他的家庭底細(xì)。
她第一次見他的家人,聽到他說他奶奶、母親、嬸嬸們,自從結(jié)婚后就沒有再出去工作過,她立即就想甩手走人。最后還是季司朗再三給她保證,結(jié)婚后,她依舊可以做她任何想做的事。
第一次來季家,她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
而這一次,他帶她過來商量婚事,量身定做禮服,選首飾。
他們的婚期定在一個月后。
季家人的婚禮流程也極為繁雜,季司朗又是長子,因此格外隆重。光宴席就兩場,中式西式各一場。
朱舊想到那些繁復(fù)的流程與應(yīng)酬,頭都大了。
季家宅院的偏廳里。
季母與季司朗在喝茶,偶爾低聲說幾句話。
朱舊站在屋子中央,張開手臂,任由做禮服的老裁縫拿著皮尺在她身上量來量去,先是中式禮服尺寸,接著又換婚紗設(shè)計師來量。
她抬頭望著屋頂,眼神怔怔的,思緒一下子就飄出了好遠(yuǎn)……
記憶里的場景與眼前的重疊,那年冬天,她也是這樣張開雙臂,站在燈光璀璨的婚紗店里,讓人幫她量尺,深藍(lán)色眼睛的英俊設(shè)計師夸她的身材比例很好,穿他設(shè)計的婚紗一定非常美。她聽后,轉(zhuǎn)身朝坐在她身后微笑凝視著她的男人得意地炫耀……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直至有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好了,朱小姐!
量完尺寸,又是選搭配的首飾。
季母對這些很講究,桌子上層層排列了十幾只寬大的絲絨盒子,里面陳列著琳瑯滿目的首飾,有搭配中式禮服的也有搭配婚紗的。她一一詢問朱舊的意見,她說什么朱舊都說好看,心不在焉的語氣惹得季母面色有點不快。
朱舊也知道,作為新嫁娘,又在長輩面前,自己的態(tài)度很不對,可此刻,她只覺得疲憊,沒有力氣強顏歡笑。
折騰了好久,總算完事。
朱舊輕輕呼出一口氣。
季司朗看出她神色懨懨,同母親打過招呼,便將她拉走了。
季司朗的臥室在二樓,里面有個小閣樓,整整一屋子的書,很多難買的醫(yī)學(xué)專業(yè)書,在這里都可以找到。
朱舊進了房間,就直奔閣樓,上樓梯的時候,她忘記自己正穿著高跟鞋與長裙,步子跨得大,鞋跟踩著了裙子,“砰”的一聲,她整個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萬幸,她才剛踏上三個階梯。
正在煮咖啡的季司朗回頭,難得見她狼狽的樣子,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
“季司朗!”朱舊疼得齜牙咧嘴,怒吼。
季司朗將她扶起來,才發(fā)現(xiàn)她的小腿被刮傷了,有血跡滲出。
“我去拿醫(yī)藥箱!
朱舊坐在沙發(fā)上,踢掉礙事的鞋子,抬手,“刺啦”一聲,脆弱的絲質(zhì)長裙被她撕掉了一大截。
季司朗拿著醫(yī)藥箱回來時,看到地上的長裙殘片,搖頭嘆道:“嘖嘖,這么漂亮的裙子,就被你給糟蹋了。Mint,我有時候真的很懷疑,你的屬性真是女人嗎?”
朱舊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你要驗證下嗎?”
“OK,OK。當(dāng)我沒說。”季司朗在她面前蹲下來,為她處理傷口。
酒精棉擦在傷口上,朱舊哼都沒哼一聲,季司朗抬頭看了她一眼,眸中浮起一絲心疼。他低頭,在她的傷口上輕輕吹拂了幾下,又捧起她被高跟鞋摩擦紅了的腳背,輕輕地揉著。
朱舊看著季司朗溫柔的神情與動作,忽然伸手捧起他的臉,四目相對,她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低聲喃喃:“季司朗,你別這樣啊,我會愛上你的。”
良久,季司朗勾了勾嘴角,說:“你不會!
朱舊繃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倒在沙發(fā)上,心里哀嘆,又失敗了,每一次都騙不到他。
她伸手蓋在眼睛上,真有點累了。
季司朗轉(zhuǎn)身,從她的包里掏出一雙平底鞋,給她穿上,忽然說:“Mint,委屈你了!
朱舊睜開眼,見他語氣神色都特別認(rèn)真,愣了愣,她坐起身,輕快地說道:“哪里委屈了?”她指著他,一本正經(jīng)地背誦醫(yī)院里那些護士對他的贊美之詞,“Doctor季,儀表堂堂,英俊瀟灑,風(fēng)趣幽默,溫柔體貼,專業(yè)一流……”
季司朗哭笑不得地打斷她,“喂!你背書呢!”
朱舊再接再厲,“哦,還是鐘鼎世家!委屈?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咧!”
季司朗搖搖頭,“但不包括你!彼D了頓,正色道:“如果你覺得困擾,現(xiàn)在還來得及!
朱舊也收起嬉笑表情,說:“司朗,你知道的,沒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你不用有負(fù)擔(dān)!
有一句話她沒說,也知道他不愛聽。這一點幫忙,哪里算得上委屈?她的命都是他給的,如果不是他,三年前的撒哈拉沙漠里,她早就死了。是他把埋在黃沙里的她挖出來,明明都缺水,他卻用小刀劃開皮膚,將血一滴一滴地滴進她干枯的嘴里,支撐著奄奄一息的她等到了最后的救援。
這一份恩情,她一輩子銘記。而她能為他做的事情,實在是寥寥無幾。所以在得知他被家里逼婚逼得困擾不堪時,她提議,要不,我倆湊一對?他非常震驚。雖然是在美國出生長大,但他從小受家族影響,知道婚姻對一個中國女人意味著什么?芍炫f對他說,她這輩子原本也不打算結(jié)婚,她并不在意那些虛無的名聲。
“我還欠你一樣?xùn)|西。”季司朗轉(zhuǎn)移了話題,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物品,舉著它遞到朱舊面前,單膝跪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用特別溫柔的聲音說道:“朱舊小姐,你愿意嫁給我嗎?”
朱舊看著他手中的戒指以及他認(rèn)真的神色,瞪他,“喂,季司朗,入戲太深了啊你!”
季司朗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滿眼堅持。
朱舊撫額,“好吧好吧,我接受!彼焓秩プソ渲,卻被季司朗避開,他握住她的手,將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還俯身在她的手指上落下一個輕吻。
朱舊身體一僵。
季司朗抬頭時表情忽然一換,勾起嘴角沖著她眨眨眼,“Cut!怎樣?夠拿影帝了嗎?”
朱舊抬腳就踹他,“去死!”
若不是知道他壓根不喜歡女人,與她的婚事也不過是被家里逼得急了掩人耳目,她真要被他這個樣子給騙了。
“你真該改行去做演員。”朱舊又躺倒在沙發(fā)上,打量著無名指上的戒指,非常漂亮的祖母綠,哪怕她這種不懂玉石的人,也瞧得出來是年代久遠(yuǎn)的珍品。
她想起什么,說:“季司朗,這戒指不會是你們家的傳家寶吧,那我可不敢隨便收!闭f著就要脫下來還給他。
季司朗按住她的手,毫不在意的語氣:“我們家別的不多,這種不知什么年代的玩意兒倒是多,你拿著玩唄!
嘖嘖,這口氣!朱舊沒跟他爭,但她也不會真的收下,因為她平日里從不戴首飾。先拿著吧,回頭再還給他。
“這還是我第一次戴戒指!彼D(zhuǎn)了轉(zhuǎn)戒指,忽然低聲說。
季司朗訝異了,“第一次?”
怎么會?她明明……
“嗯……”朱舊翻了個身,將手掌蓋在眼睛上,嘀咕道:“我好困,睡一會兒。”
他嘴角動了動,但沒有再問。取過沙發(fā)上的薄毯,搭在她身上。
他們吃過晚餐后驅(qū)車離開,季司朗送朱舊回家,他還要回醫(yī)院,車離朱舊的公寓還有一段距離時,她讓他停車。
正是舊金山最美的秋季,她住的那條街非常安靜,道路兩旁種植了高大的銀杏樹,這個季節(jié),葉子都黃了,落了一地,特別美。朱舊很喜歡聽鞋子踩在樹葉上發(fā)出的窸窸窣窣的細(xì)微聲響,那是獨屬于秋天的聲音,她最喜歡的季節(jié)。
夜里有點涼了,她緊了緊風(fēng)衣,伸手插進衣兜里時,摸到了一個東西,是季司朗給她的那枚戒指,她拿出來,對著路燈看了看,那種少見的綠色真的非常非常美,就連不喜歡首飾的她都為它心動。大概是女人對戒指有一種天生的喜愛吧。
她想起季司朗在她下車時問她的那個問題,你真的是第一次收到戒指?
她知道他意有所指,是啊,曾結(jié)過一次婚的女人,怎么會是第一次戴戒指呢?
可她并沒有撒謊,當(dāng)年啊,那人對她求婚時,用的不是戒指,而是一塊腕表,他親手制作的,表盤是一片深藍(lán)色的星空,在黑夜里會發(fā)出璀璨的星光。
朱舊拍拍臉,讓自己從回憶里抽身。也許是今天發(fā)生的一些畫面,與記憶中的太重疊,讓她情不自禁想起了蟄伏在心底深處的一些片段。
可是,都過去了。
她抬頭望著頭頂金黃色的銀杏葉子,過不了多久,這些葉子就會慢慢落光,秋天會過去,寒冬會來臨,春天也就不遠(yuǎn)了。
很多事情,就像季節(jié)一樣,翻一頁,就成過往。
晚上她竟然又失眠了,哪怕滿身的疲憊。她的失眠癥有很多年了,早些年,最嚴(yán)重的時候,她整夜整夜睡不著,索性爬起來看醫(yī)書。再年輕的身體,這樣熬久了,也撐不住。后來就開始吃藥。季司朗知道了教訓(xùn)過她,說她自己是醫(yī)生,難道不知道藥物對身體的極大損傷嗎?她來舊金山后,與季司朗住的公寓離得近,他就常拉著她去晨跑,周末只要不上班,就拖她去爬山、攀巖、遠(yuǎn)足。戶外運動一向也是她所喜愛的,她也就樂得跟他一起。失眠癥慢慢有所緩和。
在床上折騰了許久,朱舊爬起來,從床頭柜翻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的藥片,吞下去。
第二天起來,精神還是有點不太好。她想了想,將才到下巴的短發(fā)扎成個馬尾,用皮筋綁得緊緊的。當(dāng)年在醫(yī)學(xué)院,班上有個日本女生,每次考試前在圖書館復(fù)習(xí),總是把頭發(fā)緊緊地綁成個高馬尾,她說皮筋綁緊扯著頭皮,可以讓人在疲憊時稍微清醒精神點。
朱舊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好像,真的是這樣。
進了醫(yī)院,她換上白大褂,直接去了重癥病房。
前天手術(shù)過的病人,還在沉睡中,她做了術(shù)后常規(guī)檢查,囑咐護士時刻密切關(guān)注病人狀況。
金發(fā)碧眼的護士小姐點點頭,走出病房的時候,忽然對她說:“哎,Mint,你今天看起來,特別、特別青春。”
她指了指朱舊的小馬尾。
朱舊微愣,笑著說:“謝謝。”
青春?二十九歲的女人,可以用很多詞語來形容,但無論哪一個,似乎都跟青春不搭邊。
快下班的時候,季司朗走進她的辦公室。
“一起晚餐?”
朱舊從病例本上抬起頭,“你這么閑?”
季司朗說:“我今天沒事了,再說了,再忙也要吃飯呀!
朱舊又低頭翻著病例本,“我加班,你去吧。”
季司朗沒有走,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來,伸手將病歷本蓋上,“停一下,跟你說件事!
朱舊皺眉看他,但還是靜靜等他開口。
“我們?nèi)嗰R孫度蜜月,怎樣?”
“季司朗……”朱舊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季司朗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說,趁這個機會,你正好休個假。你看,這兩年來,你一次假都沒有休過。”
朱舊神色稍緩。
“而且,南美叢林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嗎?”
朱舊被他說得有點心動起來。
確實,南美亞馬孫叢林,一直都是她心之向往的。作為一名外科醫(yī)生,長假很是奢侈。而婚假,確實夠名正言順。雖然這樁婚事,看起來有那么點荒誕。
朱舊說:“我考慮一下!
季司朗見到她心動的神色,滿意地離開了。
朱舊在醫(yī)院里待到九點才下班。
醫(yī)院離住的地方不是很遠(yuǎn),她一直步行上下班。走上公寓樓的臺階時,忽然聽到有人叫她。
“Mint!
朱舊抬頭,便看到有個人影正從臺階上站起來,他的面孔逆著光,直至他走到她面前,她才認(rèn)出他來。
“Leo?”朱舊驚訝地看著來人。
“好久不見了。”
“你……怎么在這里?”朱舊愣愣的。
這兩天是怎么了,盡是故人故事。
Leo很不滿的語氣:“老朋友這么久不見,你好像很不歡迎我呀,Mint!
他毫不客氣的語氣,一下子就把三年未見的生疏感消彌了。
朱舊伸出手,笑說:“好久不見了,學(xué)長!
Leo卻沒有伸手跟她交握,而是長臂一伸,拉她入懷,來了個熱情的擁抱見面禮。放開她時他嘲諷道:“哦,看來老美的風(fēng)水并不見得比我們德國好嘛,依舊柴火妞!”
這句話他用的是中文,雖然比之三年前,他的中文進步不少,可還是帶著很重的口音,朱舊被他逗樂了。
三年前,她離開海德堡來舊金山時,他曾竭力挽留過她,但她心意決絕,他為此很介懷。她在醫(yī)學(xué)院念書時,得到過他很多的幫助與照顧,他算是她的半個老師,后來實習(xí),他是帶她的醫(yī)生,她天賦好,他對她的期望值很高,她的離開,讓他覺得被背叛。為此,后來她給他發(fā)過好幾封郵件,他一封都不回。
“你來這里出差?還是度假?”朱舊把煮好的咖啡遞給他。
Leo搖搖頭,“不,我專門來見你。”
朱舊的手指微微彎曲,她不覺得他是為自己而來。
果然,Leo沒有跟她拐彎,直接說:“他病重!
他沒有說名字,但朱舊知道他說的是誰,Leo也知道她一定明白。
Leo繼續(xù)說:“我希望你能回國見他。”
朱舊站起身,“咖啡有點苦,我去加糖。”
Leo拉住她,“得了,Mint,你最愛黑咖啡。”
朱舊轉(zhuǎn)身坐下時,微亂的表情已經(jīng)平復(fù)。她低著頭,望著手中咖啡杯里的褐色液體,良久,她抬頭直視著也正望著她的Leo,淡淡地說:“當(dāng)初,是他說分開,是他不要我的。”
她語氣放得那樣平淡,可心忽然像是被人用什么尖銳的東西刺了下,生疼。
Leo神色認(rèn)真,“Mint,我沒有騙你,他真的病得很重,已經(jīng)昏迷了兩個禮拜。你如果對他還有一絲感情,你應(yīng)該回去看看他!彼D了頓,說:“也許,也許,這是你們最后一次見面……”
朱舊深深呼吸,她放下咖啡杯,手指伸進衣服口袋里,摸到那枚又忘記還給季司朗的戒指套上,她將手伸到Leo眼前,“我要結(jié)婚了。”
Leo訝異極了,望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張了張嘴,好久才說:“你要結(jié)婚了?”
朱舊點點頭。
Leo站起來,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伸手不停抓著頭發(fā)。這是他猶豫糾結(jié)時才有的動作。
朱舊端起咖啡杯,將杯中的咖啡一口飲盡,平日里習(xí)慣的味道,可此刻嘴巴里全是苦澀。
Leo再回到她身邊坐下時,忽然將他的手機塞到她手中。
朱舊訝異地望著他,他卻捂著臉仰躺到沙發(fā)上,嘀咕道:“我不管了。你自己看,往后翻。”
屏幕上,正打開著一張照片。
是一個男人的側(cè)影,他正往嘴里送一片面包,他的身后,漫漫黃沙一片,初升的朝陽灑在他的眼角眉梢,橘紅的光線照著他滿臉的疲憊。
朱舊心頭不禁一跳。
她往下翻。
下一張照片,似乎是在醫(yī)院病房外的小陽臺上,穿著病號服的男人坐在輪椅里,也是一張側(cè)影,他微垂著頭,清瘦卻依舊英俊的臉龐,嘴唇緊抿,目光望向樓下,專注的模樣。
那件病號服上寫著醫(yī)院的名字,朱舊很熟悉,她曾穿過好幾天。
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下。
“這是……”她震驚地看著Leo。
“一張是在撒哈拉沙漠,一張是摩洛哥的S小鎮(zhèn)醫(yī)院。拍攝于三年前的秋天!盠eo說。
“怎么會……”她喃喃。
“三年前,你在撒哈拉失蹤時,他去找你了!奔热幌露Q心給朱舊看了他偷偷拍下的照片,傅云深的保密囑咐Leo也就懶得顧及了。
朱舊盯著手機屏幕,兩張照片被她切換來去無數(shù)次,像是無意識一般,目光怔怔的。
Leo忽然抓住她的肩膀,讓兩人面對著面,他清晰地從她眼眸中看見很多的情緒,震驚、不解、迷茫,甚至還有點難得一見的不知所措,他說:“以他的性格,他病重的消息肯定是不希望你知道的,包括三年前他去找你這件事。知道我擅自做主他肯定要對我大發(fā)雷霆了,不過,這次他能不能醒來還不一定……”
朱舊看著他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到后來她就聽不見他到底在說什么了,耳畔嗡嗡的響。
最后Leo說:“也許你怪我多事,明知道你要結(jié)婚了還告訴你這些。請原諒我的私心,他雖然是我表弟,但你知道我們情同親兄弟,我母親也一直把他當(dāng)兒子,臨終前特意囑咐我照顧他。Mint,回不回國見他,由你自己來決定。我保證,這是我最后一次干涉你們的事!
他放下一張紙條,就離開了。
紙條上面寫著醫(yī)院名與病房房間號,還有一個姓名與電話號碼,他在那個名字下面?zhèn)渥ⅲ喝绻貒?lián)系他的秘書。
她握著那張薄薄的紙,覺得格外燙手。
還有那兩張照片。
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如果不是了解Leo的為人,也知道他不會無聊到特意從德國趕來說些不存在的事情騙自己,她真的會懷疑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從酒柜里取出上次季司朗帶來沒有喝完的小半瓶酒,走向陽臺。醇烈的龍舌蘭灌入喉嚨,刺得她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她在陽臺上站了很久很久。
回屋時,她還是很清醒,那瓶酒還剩下一大半,哪怕是這樣混亂的時刻,她依舊克制地提醒自己,明天要上班。
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她又爬起來,走到書房去,拉開書桌最底層的那個抽屜,里面放著一些信件、畢業(yè)證書、醫(yī)師執(zhí)照等重要物品,撥開這些文件,她看見了那只小小的深藍(lán)色布袋,她伸手去拿,半途又縮了回來,遲疑了片刻,終是拿了起來。
這只袋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開過了。
仿佛染了灰塵的味道。
她將袋子里的東西倒出來,臺燈暖黃的光線下,一枚腕表靜靜地躺在她手心,黑色的皮革表帶,銀色的表盤里,裝著一整片深藍(lán)色的星空。
滴答,滴答。
表針輕輕轉(zhuǎn)動的聲音,在暗夜里顯得特別清脆、動聽。
她翻過去,銀色的背面,刻有幾個小小的字。
F&Z。2003年。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刻痕依舊清晰如昨,沒有被歲月蒙上一絲一毫的塵埃。
那是海德堡最寒冷的冬天,窗外是白雪皚皚,夜色寂靜。屋子里卻溫暖如春,火紅的壁爐前,他握著這塊腕表放在她的耳邊,讓她聽時針“滴答滴答”走過的聲音,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對她說,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跟你一起共度。朱舊,你愿意嫁給我嗎?
那是她聽到過的最美的求婚語。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停頓時的尾音,以及他溫柔的眼神,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注定又是一個失眠的夜,往事如暗夜里的潮水,洶涌而至。
隔天中午,朱舊約季司朗吃飯,請他去了醫(yī)院附近的一家日本餐廳。
日料是她除了中餐外退而求次之的喜好,在國外生活十二年了,她依舊喜歡不上西餐。季司朗曾調(diào)侃說她在別的方面都很好,就是飲食上,真是矯情了點。她沒有告訴他,其實是初到德國留學(xué)的那三年,她在海德堡被人用中國美食寵壞了胃口。
“這么貴重的東西,你收好了!敝炫f將戒指放到他手心。
季司朗皺眉看著她,最終,他什么也沒說,收攏了手指。
朱舊說:“我要回國一趟!
不管他的驚訝,她接著就拜托他幫忙接手自己手上正負(fù)責(zé)的病人。
“理由?”
朱舊沉默了一會,想起一個月后的婚禮,覺得自己確實有義務(wù)對他交代一下,“一個……朋友病重!
不知道怎么的,季司朗忽然就猜到了些什么,“那個人?”
朱舊點了點頭。
她的過去,他是知道一些的,也就沒有必要撒謊搪塞。
有片刻的沉默。
“回去多久?”季司朗問。
“一個禮拜吧!
“什么時候走?”
“明天!
“你機票買好了!彼隙ǖ恼Z氣。
“嗯。”
昨晚,她就訂了機票。
季司朗忽然輕笑一聲,歪頭凝視著她:“我親愛的未婚妻,我忽然覺得有點受傷呢,你分明就是決定好了一切來通知我!
朱舊直接忽略掉他似真似假的受傷表情。
飯后回到醫(yī)院,她跟他仔細(xì)地交接手中負(fù)責(zé)的病人,除了一個術(shù)后的病人比較麻煩一點,其他病人都是剛接手,換個醫(yī)生倒也沒有多大影響。
離開她辦公室時,季司朗忽然回頭對她說:“噢,我不去送你了,如果你訂好了回來的航班,告訴我,我去接你!
朱舊擺擺手,正好,她也不喜歡送別。
第二天天未亮,她打車去機場,隨身行李就一只20L的行李箱。
換了登機牌,離登機還有點時間,她去買了杯美式咖啡,握在手心里,熱咖啡的溫度傳遞過來,冰涼的手心慢慢變得溫暖。清晨的候機廳,人還很少,從落地窗望出去,停機坪里晨光熹微,還有暖黃的燈光照耀著。
上了飛機,她裹著毯子,戴上眼罩,就睡了過去。
她睡得很不踏實,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夢里依稀是舊時,有一次他高燒不退,腿部舊傷引起了輕微感染,病得那么重,他卻死活不肯去醫(yī)院,本來他表哥Leo是他的私人醫(yī)生,一直負(fù)責(zé)他的健康,很不巧那次Leo去了外地。她拿他沒辦法,又背不動他,她無奈之下給Leo打電話,讓他教她怎么做。那時候她在醫(yī)學(xué)院念本科三年級,雖然成績很好,卻是第一次給人看病。她趴在床邊守了他一整夜,天微亮的時候,他退了燒,人也清醒過來。她神經(jīng)繃久了,一下子放松,竟然沒忍住就哭了,其實是喜極而泣。他看了她很久,忽然低聲說,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一定不告訴你,把你趕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這樣,你就不會難過了……
十幾小時后,她在上海落地,再等候轉(zhuǎn)機,很不幸地遇上飛機晚點,抵達(dá)蓮城時,已是凌晨一點多。
她沒有托運行李,很快就出了閘。
站在出口處,耳畔是又陌生又親切的拉客的司機的鄉(xiāng)音。
她深深呼吸,中國南方城市特有的秋之氣息撲面而來,清冽的夜風(fēng),很舒服。
久違了。
她口袋里就放著Leo留下的那張紙條,可她沒有撥打那個電話,事先也沒有同那個人聯(lián)系。
上了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兒,家里的地址即將脫口而出,又想起現(xiàn)在這么晚了,回家會打擾到奶奶,遲疑了下,說:“去中心醫(yī)院!
“去探望病人?”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問道。
她“嗯”了聲,閉上眼,阻止了試圖繼續(xù)交談的司機。
是真的非常疲倦了,飛機上睡不安穩(wěn),歪在出租車上倒是睡著了,到了目的地,還是司機叫醒的她。
提著行李箱,她在醫(yī)院大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進去。循著指示牌,她很輕易地找到了住院部。
住院部里靜悄悄的,大廳里的燈光顯得特別慘白,有點兒瘆人。走到電梯口,她想了想,又折身,推開了樓梯間的木門。
已經(jīng)過了探視時間,從正門進去肯定會被值班的護士阻攔。
要去的病房在五樓,她提著行李箱一層層爬,雖然穿的是平底鞋,但在這寂靜的樓梯間里,足音也顯得格外清晰明顯。一層層走上去,聲控?zé)袅疗鹩窒,燈光閃爍交替間,生出一種詭異感。
她忽然覺得自己真是瘋了,這三更半夜的,到底在做什么?
她停在了三樓,倚在墻壁上,在黑暗中,站了許久。
五層樓而已,她卻走了好久,好久。
而這一天,好似也變得格外格外漫長,像一場夢。
站在病房外,她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再沒有猶豫,抬手,推開。
病房里亮著燈,角落里落地?zé)粽{(diào)節(jié)成最適合睡眠的光線,暖黃的燈光柔和得像是進入了臥室,而不是病房。
她記得,他睡覺的時候喜歡有微弱溫暖的光線。
她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門口,目光投向病床時,輕輕舒了一口氣。
病床上的人,沒有帶呼吸機。
職業(yè)直覺告訴她,最糟糕的情況,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去。
她將箱子放在墻角,輕輕走到病床邊。
她曾看過很多關(guān)于重逢的電影畫面,有喜極而泣,有深情對望,有緊緊相擁,有沉默不語,有寥寥數(shù)語便再次擦肩……她也曾想過,如果再見到他,會是在何種情境下?第一句話說什么?也想過,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因為她曾對他說過,如果偶然重逢了,也不要打照面。
沒想到,打破約定的,卻是她自己。
自離別,已經(jīng)整整七年。
隔著漫漫山河歲月,再重逢,她發(fā)覺,千言萬語,都在這沉默一望里了。
病床上的人,面色蒼白,濃眉蹙著,嘴唇緊抿著,似乎睡得很不踏實。他的睫毛很長,又濃又密,在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哪怕一臉病態(tài),這個男人,依舊很好看。
這么多年,他好似從未變過。
她在病床邊剛坐下,就看見床頭柜上擺著的植物,不,其實嗅覺比視覺更先一步察覺到,那是她非常熟悉也很喜歡的味道。小小的一盆薄荷,碧綠青翠,在白墻的映襯下,特別生機盎然。
她的目光許久才從盆栽上收回,轉(zhuǎn)頭看著病床上的人。她整個人籠在暖黃的光線下,影子投在他身上,多像兩人親密地?fù)肀г谝黄稹?br />不知那樣坐了多久,忽然,她看到自己影子覆蓋下的那人,眼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她以為是自己眼花,然而下一秒,他緩緩睜開了眼。
她一怔。
他看著她,眼神很迷蒙,像是沒有睡醒,又像是夢游人的神色。
他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又停住了,就那樣把手伸在半空中,以一個撫摸的姿勢。
她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變得格外輕緩。
片刻,他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似開心又有點哀傷的笑,然后她聽到他夢囈般的聲音,帶著一點很久沒開口說話的沙。骸坝肿鰤袅藛帷趺催@么逼真呢……”
他慢慢縮回手,喃喃:“算了,還是不要碰了,一碰,就不見了……每次都是這樣的……”
他閉上眼,又睡了過去。
她的眼睛里忽然起了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