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鐘我被鄰座的說話聲吵醒，是一對正在玩牌的姐弟，很開心的樣子。我突然很羨慕。我家共有四個孩子，我有一個親弟弟，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我是老大。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希望能有一個姐姐。沒有別的原因，我只是覺得，那樣，我應該會很幸福。
　　凌晨四點鐘，北京的天已經大亮了。我還在湖北境內，還有四個小時才到長沙。凌晨四點鐘，我卻不再有睡意。旁邊有人一直站著，一夜未眠，我起身把座位讓給了他。他很感激地沖我點頭，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話和我說“謝謝”。聽他的口音，像是凱里人。
　　于是，我的思緒又飛出去好遠，想起兩個很早就認識而今已經不怎么聯(lián)系的女生。她們都是貴州人，是兩個多才多藝的少數民族女子，我很好的朋友。我們在青春開始萌芽的時候相識，一起走過了幾千個日夜，見證了彼此的成長，最后卻成了不相交的平行線。前段時間我打電話找她們約稿，她們只有很簡單的幾句回復，“好啊”，“過幾天就給你”，“拜拜”，連一句“最近好嗎”都沒有問。伴隨著青春的詞語除了“成長”，還有“陌生”與“生疏”，還有“離別”和“再見”。
　　八點十二分，火車準時到達長沙。是陰天，不冷不熱，很溫和的天氣。我給幾個朋友發(fā)了報平安的信息，就去汽車站買回家的車票。
　　我給母親和奶奶打了電話，說大概十二點左右的樣子到家。母親說，我做好了飯菜，你回來就可以吃了。奶奶說，餓壞了吧？我做了你最愛吃的魚香肉絲和皮蛋，愿耶穌保佑你平安到家。
　　你一定覺得別扭吧？我也是，很別扭。母親和奶奶在一個地方，卻擁有各自的家庭。
　　我是奶奶的孫子，我是母親的兒子，她們卻顯得毫無關系。
　　父母離異那年我念小學五年級。那時候我什么都不懂，因為常年做留守兒童，和“父愛、母愛”脫節(jié)嚴重，不明白父母離婚對自己的影響和意義。
　　父母離異后，母親嫁給了同村的一個男人，離我家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一開門就能看見。母親說，這樣做是為了方便照顧我和弟弟。我卻覺得很尷尬，因此有一段時間都不愿意理母親。周圍的人也把我母親當笑話看，當作他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但母親還是堅強地活著，一有空就去和他們聊天、拉近關系。如今，她的孩子都已經五歲多了，在上幼稚園。
　　叔叔，也就是我母親現在的丈夫，每年我回家的時候他都會騎著摩托車來鎮(zhèn)上接我。他是一個很老實的男人，母親之所以嫁給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看中了他這個優(yōu)點。他雖然不像我父親那樣有錢，但是踏實顧家。
　　他一見到我就會沖我笑：“楠鵬，回來了啊。”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嗯”一聲，連笑都不會笑，后來母親說我，我才開始叫他。母親讓我叫他大伯，說他比我父親大，我很反感，我不想把他和我父親扯上關系，于是依舊只是叫他叔叔。我第一次叫他叔叔是在前年的暑期，他來鎮(zhèn)上接我的時候，我叫了他一聲，沒想到他聽了之后眉開眼笑，似乎很開心。
　　快到鎮(zhèn)上的時候母親打電話給我，說叔叔沒有時間，在外面做事，叫我自己坐車回家。
　　也就相隔兩年的時間，只要有路的地方都被修成了公路。摩托車在行人稀少的公路上奔馳著，路邊的稻谷和樹木飛快地向后倒退。風很大，天氣很好。
　　摩托車剛一停在家門口，爺爺奶奶就從屋子里走了出來，開心地叫著我的名字，爭相接過我手里的行李。
　　兩位老人似乎瘦了。
　　噓寒問暖一陣后，母親也過來了。
　　好久不見，媽媽。
　　兩年不見，母親有些發(fā)胖，但讓人心痛的是，母親長了好幾根白發(fā)，就在額前。我叫她媽，她“嗯”了一聲，然后沖我笑，露出了自白的牙齒，臉上卻凸顯了皺紋。
　　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兒子，我的弟弟，同母異父的。他睜大眼睛看著我，母親讓他叫我哥哥，他叫了一聲。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他便抓著我的手把玩著。他叫小威。
　　母親說，你晚上過來吃飯吧。我還沒有開口，奶奶就說：“你家里那兩個老的不會說��？”母親說：“怕什么，他們就是那樣的人！不要管他們！”回來之前弟弟打電話和我說，媽屋里最近吵架了。我問母親出什么事情了，她說，沒事，家事而已。
　　晚上，我去母親家里吃飯，見到了母親作為媳婦應該叫的爸和媽。他們也都是白發(fā)駝背的老人，卻顯得小肚雞腸�；蛟S因為母親是再婚的關系，經常為了小事欺負母親，然后又牽扯到無辜的爺爺奶奶身上。聽奶奶說，有好幾次母親的那個“媽”都無故和奶奶爭吵。但見到我，他們連看我一眼都不敢，甚至還有意躲避著我。
　　叔叔在炒菜，見到我還是笑得那么憨實。他剛從磚廠回來，凌晨三點出門，下午五點鐘才下班，很疲憊。他的頭發(fā)因為一直戴著安全頭盔的關系已經被壓得很平，而且，兩鬢已經斑白。他從三十歲那年離婚后就未再婚，直到遇見母親。他四十歲時，他們有了孩子，也就是跟在母親后面的那個小男孩，我的弟弟，小威。他和我聊天，說，到這個孩子二十歲的時候我就不奮斗了，太累了。那孩子五歲，他今年四十五歲。
　　有那么一段時間父親總是在我面前說他和母親的婚姻出問題是母親率先背叛他們的愛情的。愛情走到了終點，離婚是對當初信誓旦旦走進婚姻殿堂的兩個人最大的嘲笑，如果這樣還不夠，還非要擠兌當初和自己許下誓言一起牽手走過十幾年歲月的曾經的另一半，我想我會告訴父親，雖然母親現在生活得好像不太好，她沒有居住在城市里，沒有小車，沒有洋房，沒有自己的公司，沒有幾百萬幾千萬的資產，她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所做的工作只是相夫教子而已，和您比，差得太遠，但是，如果這樣做只是因為愛情，那么母親是偉大的。
　　我不懂。父母離異真正的原因沒有誰知道，包括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但那一切已經不再重要，就算他們兩個現在后悔了想復合，還回得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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