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男孩并非整個故事的開頭，故事的開頭是從爺爺以及游泳開始的。只是稍后她在重理思緒時才領(lǐng)悟到，小河男孩自始至終都是以一種奇異的方式伴隨著她，如夢中幻境。
    早上九點半，游泳池里便已經(jīng)擠滿了人。這就是暑假的壞處，尤其是像今天這樣的大熱天。她知道她不該抱怨，因為她從早上六點半就和這群真正熱愛游泳的人一起游到現(xiàn)在，而且她還能不受干擾地游了四英里。
    但她還是禁不住要抱怨：單是看到人潮如旅鼠自殺般撲通入水，便已令她沮喪得想大聲吶喊了。她還不打算停下來，至少還要游一大段，她覺得體內(nèi)還有使不完的勁兒有待消耗。
     她頑強地循著泳道一寸一寸破浪前進，試著避開其他人濺起的水花。
    有時她發(fā)覺，如果她勉力維持在同一泳道上不斷地來回游動，這樣一來，游泳池中其他泳者似乎便會有某種集體的心靈感應(yīng)，接受并允許她可以獨占這條泳道，都自動讓出空間給她。但是今天這招卻絲毫不管用：泳客們幾乎是幾十個人一起往池里跳，照此下去過不了十五分鐘，這里就要人滿為患，擠得令人受不了了。
    她繼續(xù)撥水前進，呼吸節(jié)奏一如往常地和撥水動作同步，如時鐘般精準一致。她將嘴露出水面，努力吸一口氣，接著再面朝下做緩慢、平穩(wěn)的吐氣動作。唇邊溢出的氣泡如同小魚般地逗弄著她的雙唇。
    她非常喜愛這種節(jié)奏與韻律：她需要它，每當(dāng)她的思緒開始凌亂時，這種節(jié)奏會讓她的思路變得清晰。有時候，當(dāng)諸事順利、信心滿懷、內(nèi)心踏實而愉悅時，她樂意讓思緒游走；但如果她感到疲倦、脆弱或擔(dān)心爺爺時，便會將全部精神集中在這種節(jié)奏韻律上，以獲得平靜，即使不是在游泳時，也有相同的功效。
     但她幾乎總是在游泳，因為她需要游泳。
    若被剝奪了游泳的樂趣，那就會如同溺水般難過。她愛那種力量與速度結(jié)合的感受，以及置身于閃亮泡沫形成的水床中的感覺。甚至也愛那種潛人水中，被水包圍的奇異感受。長距離游泳需要技術(shù)與意志，她知道自己這兩者都不弱。她現(xiàn)在只需要發(fā)揮自己的堅強意志，接受這項重大的泳技挑戰(zhàn)，當(dāng)作一次對自我的測試，日后她將會以此為榮。
     她聽到爺爺?shù)穆曇粼诤魡局�她�?br />     “杰西，繼續(xù)往前游！”在沖過爺爺身旁時，她向上瞄了一眼，暗自笑著。她知道“繼續(xù)往前游”是什么意思，親愛的爺爺才來了不到二十分鐘便覺得無聊了。他現(xiàn)在該清楚，他永遠騙不了她或其他的人。爺爺?shù)淖⒁饬ο騺沓掷m(xù)不了多長時間，畫畫兒時除外，但脾氣也仍然不好。但不知為何，他總愛來看她游泳。
    她到達游泳池的邊沿后便轉(zhuǎn)身蹬墻往回游，同時又再次搜尋爺爺?shù)纳碛�。爺爺繞到了游泳池的淺水端，站在那兒看孩子們戲水，看樣子已經(jīng)打算走了；但是她想也許還可以趕在結(jié)束前再游幾趟。她加速朝爺爺?shù)姆较蛴稳�，但不知什么原因，心里總有些難以名狀的感覺。淺水端的孩子們在前方擋住了她的水道，但等她快要接近時便散開了。她游過去穿越那群孩子時，曾想過她是否應(yīng)該停下來。
    爺爺又朝她叫嚷：“沒事，杰西，繼續(xù)游。”于是她又一次蹬墻往回游。突然她感到極度不舒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可是卻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爺爺?shù)穆曇粼谒�的耳畔響起：沒事，一切都很好。但是爺爺一向愛講反話，這說明他試圖隱瞞什么。他是一個既頑固又驕傲的老家伙，總是說沒事，一切都很好。
     尤其有事時，更是如此。
    她驟然停了下來，在水中走著，目光四處搜尋著爺爺。只見他仍然站在淺水端看著孩子們玩兒水，看起來蠻好的，跟以前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有點無聊罷了。也許她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爺爺也看到了她，抬起手來正要朝她揮手。
     緊接著，她驚恐萬狀地看到眼前的情景：只見爺爺緊揪著胸口，跌人池中。
    醫(yī)院只留得住他三天，雖然他原本應(yīng)該待更長的時間。但爺爺畢竟是爺爺，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好些了，便立刻打電話叫了部計程車。在醫(yī)師、護士錯愕的目光中，以及那個擔(dān)心他的車會變成靈車的計程車司機的抗議聲中，自行出院離去。他告訴那個已暴跳如雷的健康顧問，因為他8月20日將和家人去度假，而今天已經(jīng)是19日了，所以他得回去收拾行李。
     就這樣，爺爺回家了。
    她知道這是不對的，雖然她也想看到爺爺回來，但是當(dāng)她第一眼看到爺爺時，便知道這次又是他那獨立自主的精神誤導(dǎo)了他。因為爺爺回到家時面容枯槁，大家立即就把他扶到床上去。他看起來連動一動都成問題，更別說去度假了。
    第二天早上，拗不過爺爺?shù)膱猿�，家人只得開始把行李打包，但爸爸也逼著爺爺同意讓他們打電話給費爾布斯醫(yī)師來出診。杰西挺喜歡費爾布斯醫(yī)生的，但是當(dāng)她聽到他抵達她家門口時，還是決定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里。她早就知道結(jié)果會如何：爺爺決定要做的事，任憑誰都改變不了；如果他決定去度假，那么任何人說什么或做什么都改變不了他的計劃。即使費爾布斯醫(yī)生的脾氣很好，恐怕也說服不了他。
    她坐在桌前，凝視著陳列在架子上的游泳獎牌，以及立在其中的生日卡，而爺爺送的那張則是其中最有趣、最顯眼的�，F(xiàn)在不論是這些游泳獎牌還是自己已經(jīng)十五歲了，都似乎不重要了。
    她皺著眉頭，目光游移至窗外被前往市中心的小客車、巴士和計程車塞滿的街道上。快樂假期似乎真的很遙遠。
     不一會兒，她聽到敲門聲。
     杰西頭也不回地應(yīng)道：“媽，請進�！眿寢屪吡诉M來，拍著她的肩膀問道：“我們的敲門聲你都分辨得出來��？”杰西抬頭看著媽媽，試著擠出一絲微笑道：“應(yīng)該可以吧。費爾布斯醫(yī)生走了嗎？” “已經(jīng)走了�！盤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