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亞白鎮(zhèn)沒有術(shù)士，只有法師；另有一個女巫，專門負(fù)責(zé)村民不敢勞煩法師的低階工作，如尋查、修補(bǔ)、接骨等。蘑絲阿姨是個執(zhí)拗的人，像大多數(shù)女巫一樣未婚，穿著邋遢，灰白色的頭發(fā)以奇特的咒結(jié)綁著，眼眶被草藥煙熏得發(fā)紅。是她提著燈籠穿越草原，跟恬娜及其余人在歐吉安身邊守夜；在森林中，她在玻璃燈罩下點(diǎn)起一支蠟燭，在陶盤中點(diǎn)燃香甜的精油；她說了該說的話，做了該做的事。在碰觸歐吉安的身體、準(zhǔn)備下葬儀式前，她向恬娜望了一眼，仿佛請求允許，然后才繼續(xù)進(jìn)行她的工作。村莊女巫通常負(fù)責(zé)執(zhí)行她們稱為“亡者返家”的儀式，直到下葬為止。
　　來自領(lǐng)主宅邸、手握銀松枝巫杖的年輕巫師，及另一名自弓忒港上山、手握短紫杉巫杖的中年巫師到來時，蘑絲阿姨不敢以她充血的眼睛直視，收起寒酸的咒法跟道具，施了一禮，弓身倒退。
　　她將尸體依照習(xí)俗擺成左寢屈膝之姿時，在仰天攤開的左手中放入一只裹以軟羊皮、上系彩色細(xì)繩的小咒文包，銳亞白巫師以巫杖尾端將小包打掉。
　　“墳?zāi)雇诤昧藛�？”弓忒港巫師問道�?br />　　“好了，”銳亞白巫師回道，“在敝主人的家族墓地中�！彼�指向山上的宅邸。
　　“我明白了�！惫�忒港巫師說，“我以為我們的法師會光榮地葬在他自地震中拯救的城�！�
　　“敝主人擁有這份榮耀�！变J亞白巫師說道。
　　“但好像……”弓忒港巫師欲言又止，因?yàn)樗�不喜歡爭執(zhí)，卻又不愿服從這年輕人輕率的決定。他低頭看著亡者�！八�必須無名下葬�！彼�悔恨、苦澀地說，“我徹夜趕路，卻還是來遲了。真是雪上加霜！”
　　年輕巫師沒開口。
　　“他的真名是艾哈耳，”恬娜說道，“他的愿望是長眠在此，就是現(xiàn)在他睡下之處�！�
　　兩人都望向她。年輕巫師見是一名中年村婦，就轉(zhuǎn)過頭去。來自弓忒港的人呆望了一會兒，說：“你是誰？”
　　“人們稱我為火石的寡婦葛哈�！彼�說，“我想，知道我是誰，是你的本分，但我沒有義務(wù)說。”
　　聽到這句，銳亞白巫師終于紆尊降貴地瞄了她一眼�！芭�人，注意你對力之子說話的態(tài)度！”
　　“且慢，且慢�！惫�忒港巫師說道，輕拍銳亞白巫師以平息他的憤慨，但眼睛一直望著恬娜�！澳闶恰�…你曾是他的養(yǎng)女？”
　　“也是朋友。”恬娜說道，轉(zhuǎn)過頭去，無言而立。她聽到自己在說“朋友”時，聲音中的怒氣。她俯望她的朋友，一具準(zhǔn)備安葬的尸體，逝去、靜止。他們佇立在他之上，活生生，氣力充沛，卻未伸出友誼之手，只有鄙視、爭斗、怒氣。
　　“對不起，昨夜很漫長。他死去時，我跟他在一起�！�
　　“這不是……”年輕巫師開口，出乎意外，老蘑絲阿姨打斷他，大聲說道，“她說得對。只有她，沒有別人。他找她來。他派賣羊的鎮(zhèn)生去叫她來，繞過整座山，他撐著不死直到她來，陪著他，然后他死了。他死在他想下葬的地方，就是這里�！�
　　“然后……”年紀(jì)稍長的人說道，“他告訴你……？”
　　“他的真名。”恬娜看著他們，年長男人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年輕男人一臉鄙夷，讓她不由自主以輕蔑回應(yīng)�！拔乙呀�(jīng)告訴你們了，我得再說一遍嗎？”
　　她吃驚地自他們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們的確沒聽到歐吉安的真名，因?yàn)樗麄儧]注意她。
　　“噢！”她說，“時代敗壞了，如此真名居然不受聆聽，像石頭般墜落在地！聆聽難道不是力量嗎？那聽好：他的真名是艾哈耳。他死后的真名是艾哈耳。如果有人要為他寫歌謠，在歌謠中他將是弓忒的艾哈耳。他曾是沉默的人，而現(xiàn)在他完全地沉默了�；蛟S不會有歌謠，只有沉默。我不知道。我很累。我失去了父親及摯友。”她戛然而止，喉頭鎖住一聲啜泣。她轉(zhuǎn)身欲離開，在森林小徑上看到蘑絲阿姨做的小咒文包，她撿起它，跪在尸體旁邊，親吻攤開的左掌，將小包放入，繼續(xù)跪著。她再度抬頭望著那兩人，輕輕開口。
　　“你們能不能在這照看，”她說道，“讓他的墓就挖在這兒，在他希望的地方？”
　　年長男人首先點(diǎn)頭，然后是年輕男人。
　　她起身，順了順裙子，在晨光中走過那片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