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前,中國的大地上發(fā)生了一場波瀾壯闊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 動…… 時代大潮變遷中所展示的不同人生態(tài)度,《世界》重點講述了他們思 想的凈化過程以及為當年那些荒唐行為而產(chǎn)生的懺悔及一生彌補的人生歷 程。 《世界》是“紅土地之歌”系列之一。 《世界》的作者是曉劍。
40多年前,中國的大地上發(fā)生了一場波瀾壯闊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 動。“波瀾壯闊”四個字,不是我特意選用的形容詞,而是當年的習慣說 法,廣播里這么說,報紙的通欄大標題里這么寫。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當 年還是毛澤東主席的偉大戰(zhàn)略部署,是培養(yǎng)和造就千百萬無產(chǎn)階級革命事 業(yè)接班人的百年大計,千年大計,萬年大計。 這一說法,也不是我今天的特意強調(diào),而是天天在我們耳邊一再重復 宣傳的話,以至于老知青們今天聚在一起,講起當年的話語,憶起當年的 情形,唱起當年的歌,仍然會氣氛熱烈,情緒激烈,有說不完的話。 說“波瀾壯闊”,還因為就是在“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 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和召喚之下,1600多萬大中城市畢業(yè)的知識 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奔赴農(nóng)村,奔赴邊疆,奔赴草原、漁村、山鄉(xiāng)、海島, 在大山深處,在戈壁荒原,在兵團、北大荒和西雙版納,開始了這一代人 艱辛、平凡而又非凡的人生。 講完這一段話,我還要作一番解釋。首先,我們習慣上講,中國上山 下鄉(xiāng)的知識青年,有1700萬,我為什么用了1600萬這個數(shù)字。其實,1700 萬這個數(shù)字,是國務院知青辦的權威統(tǒng)計,應該沒有錯。但是這個統(tǒng)計, 是從1955年有知青下鄉(xiāng)這件事開始算起的。研究中國知青史的中外專家都 知道,從1955年到1966年“文革”初始,十多年的時間里,全國有100多萬 知青下鄉(xiāng),全國人民所熟知的一些知青先行者,都在這個階段涌現(xiàn)出來, 宣傳開去。而發(fā)展到“文革”期間,特別是1968年12月21日夜間,毛主席 的最新最高指示發(fā)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掀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潮。 那個年頭,毛主席的話,一句頂一萬句;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執(zhí)行, 不理解的也要執(zhí)行,且落實毛主席的最新指示,要“不過夜”。于是乎全 國城鄉(xiāng)迅疾地行動起來,在隨后的lO年時間里,有1600萬知青上山下鄉(xiāng)。 而在此之前,知識青年下鄉(xiāng)去,習慣的說法是下鄉(xiāng)上山。我最初到貴州山 鄉(xiāng)插隊落戶時,發(fā)給我們每個知青點集體戶的那本小小的刊物,刊名也是 《下鄉(xiāng)上山》。在大規(guī)模的知青下鄉(xiāng)形成波瀾壯闊之勢時,才逐漸規(guī)范成 “上山下鄉(xiāng)”的統(tǒng)一說法。 我還要說明的是,1700萬知青上山下鄉(xiāng)的數(shù)字,是國務院知青辦根據(jù) 大中城市上山下鄉(xiāng)的實際數(shù)字統(tǒng)計的,比較準確。但是這個數(shù)字仍然是有 爭議的。 為什么呢? 因為國務院知青辦統(tǒng)計的是大中城市上山下鄉(xiāng)知青的數(shù)字,沒有統(tǒng)計 千百萬回鄉(xiāng)知青的數(shù)字;剜l(xiāng)知青,也被叫作本鄉(xiāng)本土的知青,他們在縣 城中學讀書,或者在縣城下面的區(qū)、城鎮(zhèn)、公社的中學讀書,如果沒有文 化大革命,他們讀到·初中畢業(yè),照樣可以考高中;他們讀到高中畢業(yè), 照樣可以報考全國各地所有的大學,就像今天的情形一樣,不會因為他們 畢業(yè)于區(qū)級中學、縣級中學不允許他們報考北大、清華、復旦、交大、武 大、南大。只要成績好,名牌大學照樣錄取他們。但是在上山下鄉(xiāng)“一片 紅”的大形勢之下,大中城市的畢業(yè)生都要匯入上山下鄉(xiāng)的洪流,本鄉(xiāng)本 土的畢業(yè)生理所當然地也要回到自己的鄉(xiāng)村里去。他們的回歸對政府和國 家來說,比較簡單,就是回到自己出生的村寨上去,回到父母身邊去,那 里本來就是他們的家。學校和政府不需要為他們支付安置費,也不需要為 他們安排交通,只要對他們說,大學停辦了,你們畢業(yè)以后回到鄉(xiāng)村,也 像你們的父母一樣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自食其力。千千萬萬本鄉(xiāng)本土的知青就 這樣回到了他們生于斯、長于斯的鄉(xiāng)村里。他們的名字叫“回鄉(xiāng)知青”, 也是名副其實的知青。 而大中城市的上山下鄉(xiāng)知青,和他們就不一樣了。他們要離開從小生 活的城市,遷出城市戶口,注銷糧油關系,而學校、政府、國家還要負責 把他們送到農(nóng)村這一“廣闊天地”中去。離開城市去往鄉(xiāng)村,要坐火車, 要坐長途公共汽車,要坐輪船,像北京、上海、天津、廣州、武漢、長沙 的知青,有的往北去到“反修前哨”的黑龍江、內(nèi)蒙古、新疆,有的往南 到海南、西雙版納,路途相當遙遠,所有知青的交通費用,都由國家和政 府負擔。而每一個插隊到村莊、寨子里去的知青,還要為他們撥付安置費 ,下鄉(xiāng)第一年的糧食和生活補貼。所有這一切必須要核對準確,做出計劃 和安排,國務院知青辦統(tǒng)計離開大中城市上山下鄉(xiāng)知青的人數(shù),還是有其 依據(jù)的。 其實我鄭重其事寫下的這一切,每一個回鄉(xiāng)知青當年都是十分明白的 。在我插隊落戶的公社里,我就經(jīng)常遇到縣中、區(qū)中畢業(yè)的回鄉(xiāng)知青,他 們和遠方來的貴陽知青、上海知青的關系也都很好。 但是現(xiàn)在他們有想法了,他們說:我們也是知青呀!回鄉(xiāng)知青怎么就 不能算知青呢?不少人覺得他們的想法有道理。于是乎,關于中國知青總 人數(shù)的說法,又有了新的版本,有的說是2000萬,有的說是2400萬,也有 說3000萬的。 看看,對于我們這些過來人來說,一個十分簡單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就要結 合當年的時代背景、具體政策,費好多筆墨才能講明白。而知識青年上山 下鄉(xiāng)運動中,還有多多少少類似的情形啊,諸如兵團知青、國營農(nóng)場知青 、插隊知青、病退、頂替、老三屆、工農(nóng)兵大學生,等等等等,對于這些 顯而易見的字眼,今天的年輕一代,已經(jīng)看不甚明白了。我就經(jīng)常會碰到 今天的中學生向我提出的種種問題:憑啥你們上山下鄉(xiāng)一代人要稱“老三 屆”?比你們早讀書的人還多著呢,他們不是比你們更老嗎?噯,你們怎 么那樣笨,讓你們下鄉(xiāng),你們完全可以不去啊,還非要爭著去,那是你們 活該…… 有的問題我還能解答,有的問題我除了苦笑,一時間都無從答起。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武漢大學出版社推出反映知青生活的“黃土地之 歌”、“紅土地之歌”和“黑土地之歌”系列作品這一大型項目.實在是 一件大好事。既利于經(jīng)歷過那一時代的知青們回顧以往,理清脈絡;又利 于今天的年輕一代,懂得和理解他們的上一代人經(jīng)歷了一段什么樣的歲月 ;還給歷史留下了一份真切的記憶。 對于知青來說,無論你當年下放在哪個地方,無論你在鄉(xiāng)間待過多長 時間,無論你如今是取得了很大業(yè)績還是默默無聞,從那一時期起,我們 就有了一個共同的稱呼:知青。這是時代給我們留下的抹不去的印記。 歷史的巨輪帶著我們來到了2012年,轉眼間,距離那段已逝的歲月已 40多年了。40多年啊,遺憾也好,感慨也罷,青春無悔也好,不堪回首也 罷,我們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 我們所擁有的只是我們?nèi)松倪^程,40多年里的某年、某月、某一天 ,或?qū)⒂谰玫劂懹浽谖覀兊男闹小?nbsp;風雨如磐見真情, 歲月蹉跎志猶存。 正如出版者所言:1700萬知青平凡而又非凡的人生,雖談不上“感天 動地”,但也是共和國同時代人的成長史。事是史之體,人是史之魂。 1700萬知青的成長史也是新中國歷史的一部分,不可遺忘,不可斷裂,亟 求正確定位,給生者或者死者以安慰,給昨天、今天和明天一個交待。 是為序。
曉劍,男,1952年9月24日出生于河北省唐山市,祖籍為河北省南宮市,漢民族。初中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附中;1969年到云南省河口縣紅河人民公社上山下鄉(xiāng)當知識青年,后在北京電視學院編劇班及武漢大學作家班學習,1988年到海南工作至今。 時代大潮變遷中所展示的不同人生態(tài)度,由其創(chuàng)作的《世界》重點講述了知識青年思想的凈化過程以及為當年那些荒唐行為而產(chǎn)生的懺悔及一生彌補的人生歷程。
上卷:世界
中卷:長河
下卷:逆行
后記遙想當年知青路
門外射進屋來的光線消失了,一個瘦小的身軀站在門框之間。能夠感 覺得出來,這是一個很蒼老的人了。 “李……書記。”吳大路撲上去,含著激情凝視著這位老人。 明顯的由于營養(yǎng)不良,李書記的臉黑黃枯干。這臉上,正流露著深厚 的愛和關切。 “您……我……”吳大路哽咽著。 也是因為激動和感慨萬分,李書記沒有說話,只是把手中的一把長刀 遞給了吳大路。 吳大路一把抓過長刀,霎時間,全部感情都凝聚在這刀上。他撫摸著 沾滿厚厚灰塵的刀鞘,“刷”一下把刀抽了出來。 刀鋒上的光澤沒有了,刀背上起了點點銹斑。 他心疼極了,立即蹲下去,從門框邊拖過一塊磨刀石,“噌噌噌”地 磨起來。景頗人的刀是從不生銹的! “磨吧,磨得亮亮的,拿去留個紀念。”看著吳大路那樣深情地磨著 景頗長刀,李書記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浮現(xiàn)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神情 。 吳大路不太理解地望了望李書記。當初他接受這把長刀時,可不是為 了留個紀念,而是要一輩子橫掛在腰間。 李書記似乎沒有注意吳大路的目光,顯得有些艱難地說:“作為一個 老輩兒,我沒有照顧好你,連一只母鹿都不如啊。讓你受苦了,關了這么 長時間,我卻……只能干瞪眼,往肚子里咽悶氣……” 吳大路想打斷李書記的話,他要說:“不能怨你。我們年輕,該受些 磨練,只是要讓苦受得值得。” 可李書記按住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不許他打斷自己的話,繼續(xù)說著: “現(xiàn)在好啦,平反了,一切都過去了。那是場夢,重新奔吧。我是說,噢 ,你會比我明白,離開景頗山,往平地上的陽關大道上走吧……” “哦……”吳大路又張開了嘴。 “時代變了,想法也該變變,你還是年輕人,要跟上形勢。你留下來 ,頂多像棵山茅草,可這里漫山遍野都是這種只能燒火漚肥的東西。你不 該當一輩子草。走吧,你還有機會長成樹! 李書記有些激動,越說越快:“對你來說,這可能是最后一個機會了 ,民族文字委員會來咱們縣要一個人,我給卡下來了。唉,平白無故關了 人家快兩年,總得給點彌補吧。你去吧,你的景頗語不是已經(jīng)……” 吳大路臉上那種振奮和激動消失了,由于長久的失眠而帶有血絲的眼 睛里慢慢升騰起一團迷惘的光,黑黃干瘦的臉上出現(xiàn)了驚訝的神情。他猛 地站了起來,用衣襟擦擦刀刃上的泥水,有點憤怒地問:“為什么?” 李書記猶豫了一下,慢慢推開了他家的后窗戶。 從這里可以看見這個小縣城那唯一的汽車站,吳大路禁不住愣住了。 只見那里像是逃難一樣擠滿了亂糟糟的年輕人。竹木結構的售票處被 搶著買票的人沖撞得搖搖欲墜,如同發(fā)生了七級地震。買到票的人像撿了 寶一樣興高采烈,沒買到票的人用更大的瘋狂向只能伸進一只手的窗口擠 著。 一輛老式的沾滿泥漿的公共汽車被三輛車也裝不完的人們包圍著。行 李扔上車頂,又被一個戴紅袖章的人甩下來,又扔上去,又被甩下來…… 公路上,十幾個人手挽手地排成蛇陣,攔住了一輛北去的綠色軍車。 另一邊,一群人擁來擁去,只見塵土飛揚…… “插隊的差不多全走光了,這些是農(nóng)場的知青。過去他們很不容易回 城,現(xiàn)在政策變啦,農(nóng)場的圖章就掛在政治部辦公室門上,誰想走誰去自 己蓋印。是啊,走吧,都走吧……”李書記說得這么輕松,吳大路簡直分 辨不出他對這事到底持什么態(tài)度,贊許呢,還是譏諷?抑或是痛苦和哀傷 ? 墻上一條大標語像是回答吳大路的愕然:“向‘四人幫’討還青春! ” “不……是這樣討!”吳大路扔下長刀,躍身跳出窗戶,向汽車站 奔去。 都是年輕人,汗水、淚水、亞熱帶的風和雨只是使這些臉粗糙了,但 還沒有刻下人生的溝痕。 他們站立不定,呼吸急促,眼中閃動著希望的光,和剛才的他一樣振 奮、喜悅,但這中間毫無疑問地摻雜著一種令人不安的騷動和茫然。 “媽的,只要能回去,掃街也干! “別說這話,還可以去考大學! “六六年我就該上大學了! “樣樣都耽擱了,連生兒子都耽擱了! “我更慘,來的時候兩條腿,回去時剩一條了。” “呸!回去以后,老子撒尿都不沖這方向!” “賠我青春損失費!” “回去慢慢拿吧,一個月二十六大吊!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使吳大路轉過頭去。一個弱小的女知青 坐在一只舊木箱上,拼命地搖晃著孩子。她全身都那樣干癟,顯然沒有奶 水喂孩子。但她仍然解開衣襟,露出小紙袋一樣的乳房,把乳頭塞進嬰兒 的嘴中。 有人同情地遞過來一個芭蕉,女知青把芭蕉捏爛,一點一點塞進孩子 嘴里。孩子不哭了,晶亮的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吳大路什么也不想聽,什么也不想看了,他腳步沉緩地向縣委的院里 走去。身后,農(nóng)場知青們又攔住一輛空車,歡呼雀躍著,像是過節(jié)。 不,吳大路不相信會是這樣的結局,放他出來時有人跟他說:“對不 起你們啊,荒廢了你們十年。十年啊,俺們抗戰(zhàn)打敗日本鬼子也才用了八 年。”那聲音充滿了內(nèi)疚,也許,那個人是想起了兩代人不同的歸宿! 是啊,多么不同! 老一輩用八年時間為整個民族打了一場勝仗,可他們呢?不,是我們 。我們這十年到底算怎么回事? 吳大路的心痛苦得緊縮了起來,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他明明知道, 這些當了父母、拖兒帶女的老知青,生活得窘迫艱辛;也知道從前被不公 正地斥責為“大學迷”的老知青多么渴望跨進大學、研究室,用知識造福 于社會;甚至對那些僅僅只是留戀故土、思念家人,對那些只要回城,掃 街也干的知青們,他也應該是能夠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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