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動亂
　　辛亥革命的時候，川南道劉朝望（字荃莊，淮軍名將劉銘傳之孫），接到端方自資州發(fā)來的電報，要他一同對清廷盡忠。劉心中不如此想法，他認為只有附和革命，然后才可以生出夔門。所以他在陰歷八月間（日期已不能記得）約請全瀘州的紳商開會，把我父親也邀請了去。隨即成立了一個機關，叫做川南軍政府，劉朝望先生做了都督，本地紳士溫翰楨做了副都督，我父親為實業(yè)部長，瀘州就算是獨立了。劉朝望離任之后，由但懋辛繼任。
　　瀘州獨立時，我尚在瀘州中學念書。獨立之后，因無書可念，大家就組織學生軍，想要北伐。瀘州中學參加此一運動者，一百多人，我是其中之一。我們自己聘請教官，自己買槍，自己買子彈。經(jīng)過了幾個月的訓練，正預備北上，清帝宣布退位，袁世凱當權(quán)，我們的學生軍也自動解散了。當時云南都督蔡鍔命兩個梯團入川，謝汝翼梯團到敘府，李鴻祥梯團到瀘州，在瀘州屬合江縣殺了川軍一營，學生軍乃不得不解散。
　　次年為民國元年，瀘州還沒有受到兵燹。到了民國二年，瀘州開始受到騷擾。黃克強先生的四省反袁（江蘇、江西、安徽、廣東）獲得熊克武在四川的響應。熊克武是川軍師長之一，四川有五師，他是第五師師長。他于二次革命贛寧失敗之后，才開始行動，為時已經(jīng)太晚，因此沒有聲援，竟變成了孤軍奮斗。首先他自重慶分兵一支打瀘州，一支打成都。打瀘州的兵到龍透關，該地有如重慶之浮圖關，是個險要，第一師師長周駿守在那里，一時進展不得。當時周駿的軍中，有若干速成學校的軍官，他們畢業(yè)的時間已不算短，有許多過去還參加過鐘穎（統(tǒng)領）的部隊，隨趙爾豐出征西藏，有的那時已做到了管帶。但到了民國二年，許多別的學校的帶兵官都高升了，而速成學校的最高者，只是營長（管帶）。大家心有不滿。有一個叫做梁度的營長，帶了七營人，在龍透關投向了熊克武軍，瀘州幾乎讓熊克武的部隊占領了。
　　當時四川都督為胡景伊，他調(diào)了兩個統(tǒng)領，帶巡防軍進援瀘州。這兩個人的軍隊，大約為六營人，梁度七營叛變，現(xiàn)在有此六營補充，戰(zhàn)事仍可打下去。另一方面，胡景伊又調(diào)第三師模范團團長王陵基組織一個支隊帶六營人打重慶。王打到重慶時，袁世凱正命貴州、云南、陜西、甘肅四省向四川進兵。云南兵指向瀘州，貴州兵指向重慶。云南兵出來得較晚，帶兵者是劉云峰旅長。貴州兵實際上也是云南兵，因為那時唐繼堯在貴州，他派黃毓成帶一旅人入川（黃字斐章，云南鎮(zhèn)沅人，日本士官畢業(yè)。后來也是相當有名的人）。
　　王陵基支隊由北而南，指向重慶，貴州黃毓成旅，由南而北，也是以重慶為目標。熊克武回兵自救，因此進攻成都的兵就敗退了下來。重慶方面，王、黃都進了城（王軍只一連人及其本人進入，黃則全旅同時入城），捷報到了北京，北京以王陵基為重慶鎮(zhèn)守使兼川東道尹。黃毓成不以為然。一則他的階級比王陵基高，他是旅長，王是團長任支隊長。再者，他進入重慶在先，全旅都在城中，王陵基落后數(shù)小時始進入，只有一連人（衛(wèi)隊連）。黃毓成不滿意，便在晚上圍攻王陵基于重慶縣廟街的縣文廟，但一時未能攻入。王陵基的部隊得百姓之引導，翻城入援，與黃毓成發(fā)生巷戰(zhàn)，黃氏失敗。袁世凱后來叫他們二人都放下軍隊，到北京去聽候軍事審判，民國二年的戰(zhàn)爭，就這樣滑稽戲似地結(jié)束了。四川的第五師也消滅了。
　　到了民國四年，我到北京去求學（先住匯文大學后入北京大學經(jīng)濟系），袁世凱派陳宧（二庵）為四川將軍（都督改稱將軍），陳宧帶了三個旅（馮玉祥、熊祥生、伍祥禎）進入四川，嚴刑峻法。袁世凱在北京亦謀中央集權(quán)，有雷霆萬鈞之勢。故陳氏在川，民國四、五年間，確曾做到路不拾遺、土匪斂跡的地步�？上г�世凱私心要做皇帝，以致蔡松坡在云南宣布獨立，出兵進攻永寧、瀘州，禍及四川。
　　云南兵進攻四川時，劉存厚（川軍第二師）在永寧宣布投降護國軍。劉氏下面有個姓陳的團長（名禮門），人稱陳蠻子者，善于打仗，他叫陳蠻子為前鋒，攻打瀘州，進展甚速，直達南岸�？上ш愋U子戰(zhàn)死了，袁世凱也于是時派了三師軍隊，加進四川作戰(zhàn)。一師為曹錕領第五旅旅長吳佩孚入重慶，一師為李長泰開合江，一師為張敬堯開瀘州。按北洋編制，曹錕為第三師，李長泰為第八師（即后來段祺瑞在馬廠誓師時打敗張勛推翻復辟宣統(tǒng)的第八師），張敬堯為第七師。張敬堯到瀘州時，陳蠻子來攻，一團人打一師人，眾寡懸殊，因此敗了下來，陳蠻子也戰(zhàn)死了。
　　蔡松坡的大營扎在大洲驛，不知怎的，張敬堯的一位參謀竟讓蔡軍俘虜了去。此人原先在軍事學校讀書時，與蔡松坡認識，因此，蔡對待他很客氣。蔡指著永寧的一座山說：“如此的山勢，北洋軍是否過得來，我很懷疑，何況要打過來，我想是不可能的�！辈毯髞韺⑦@位參謀放回去了。這位參謀曾對張敬堯說，蔡松坡的意思是要大家停兵談和。張敬堯頗為所動，故后半段的戰(zhàn)事，已不如先前之激烈。的確永寧以南的山勢越來越大，是難以打過去的。
　　袁世凱死后，雙方和談了，將軍（袁方）、都督（護國軍），各取一字，成為日后地方軍事首長的名稱，是為督軍。搗亂的督軍團，其督軍二字，就是這樣來的。
　　蔡松坡先生做了四川督軍兼省長。后蔡先生因病離開了四川，羅佩金代之。其軍務會辦戴戡的黔軍（駐軍板門陣）與川軍處得很壞。不久羅佩金又離開了，戴戡以川省長護理川督兼管軍民二政。約三月之后，發(fā)生成都兵變，戴戡被殺。那時戴只有一旅人，由旅長熊其勛統(tǒng)領，也在成都犧牲了。成都秩序大亂，時為民國六年。以后周駿、周道剛、劉存厚迭為川督，互相爭奪兵連禍結(jié)，迨熊克武取得督軍地位，四川益形混亂。
　　熊克武做督軍，或因沒有辦財政的計劃和辦財政的人，為方便計，采用各軍就地籌餉。就地籌餉，因四川地方富庶，非常容易。幾師人的需要，只有多，不會少。先是以師為單位，后來更進而團營連都各自籌餉，四川自此殘破。
　　護國戰(zhàn)役之后，瀘州為云南軍占領，加上貴州軍在重慶，川南、川東便被他們宰制了。滇黔軍人，有時紀律不好，甚難與百姓融洽相處。到了民國九年，滇黔軍想聯(lián)四川成為擁護唐繼堯的力量，發(fā)起了“滇川黔俱進會”。但是川軍不大附和。無法，他們竟采用勾結(jié)方法，個個拉攏。師長不附和，則勾結(jié)其旅長，旅長不附和，則勾結(jié)其團長�！�…以劉湘（甫澄）為例，他那時是第二師師長，有三旅人。他不愿參加俱進會，俱進會便勾結(jié)他的旅長廖謙遷，發(fā)表廖為川軍第二師師長，劉甫澄因是大為所窘。
　　俱進會勾結(jié)川軍的那年，正好我回到重慶，一切盡入眼底。直到他們開仗，我又才回去北京繼續(xù)求學。九月戰(zhàn)起，川軍甚為不利。因為各軍多不完整，有一旅叛者，有一團叛者。十二月熊克武被迫退走成都，通電解除川督職務。川軍臨時推舉劉湘為總指揮，以維時局。
　　滇軍趙又新攻打成都，參謀長楊森因與劉湘有同窗之雅（陸軍軍官速成學校），同時又是四川人，劉湘用反勾結(jié)法，發(fā)表楊森為第九師師長。楊森帶領八百人走成都，自此變成了川軍。
　　滇軍駐軍龍泉驛（離成都五十里），劉湘選派敢死隊襲擊。楊森自請為敢死隊隊長，領兩千人，合劉湘之下屬旅長唐式遵共同進攻，一舉而擊敗滇軍。楊森對滇軍了解甚深，他說：“滇軍的長處，假如有個機會喘息整理一下，便可以有反攻的力量。所以不能讓他們休息，必須追擊。”川軍緊緊追擊，自龍泉驛到瀘州，六百余里，五天五夜追趕不舍。滇軍渡過沱江小市浮橋，川軍也追過浮橋。是時趙又新還在瀘州鹽局里吸食鴉片，聽說敵人來了，還不知是怎樣來的。跑到瀘州西門，想越過城墻出城。正巧為川軍看見，開排槍射擊，趙又新便被打死在西門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