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曼哈頓街頭，前往參觀美國最大規(guī)模藝術展的人流稀稀落落。1913年的“軍械庫展”于2月17日開幕。開幕時舉辦了節(jié)日派對、樂隊演出和演講會。然后是頗富爭議性的巴黎藝術品的揭幕儀式。報紙對開幕式進行了大張旗鼓的宣傳，但仍然沒有觀眾。然后事情忽然發(fā)生了變化。從第二周起，人潮蜂擁而至。一家報紙所說的“轟動中的轟動”引起了公眾的興趣。其實這只是1 300件油畫和雕塑作品中的一件。
　　轟動中的轟動是一幅立體主義油畫，描繪了一個正在下樓梯的支離破碎的人形，這幅畫最大的誘惑來自它的標題：《下樓的裸女》。沒有人真正注意到這位法國藝術家的名字。他就是25歲的馬塞爾杜尚，當時杜尚已經(jīng)返回巴黎，將曼哈頓的一切喧囂拋在了腦后�！断聵堑穆闩�》懸掛在一號畫廊，跟另一幅普普通通的立體主義油畫《女人與陶》在一起，后者的作者是名氣稍勝一籌的巴勃羅畢加索。對于美國公眾來說，這兩個外國名字顯然沒有虛張聲勢的“先鋒派”奪人眼球，這種新的現(xiàn)代藝術中充滿了膚淺、搞笑、離經(jīng)叛道的夸張舉動。對于美國人，這些正是他們希望從巴黎的“狂人”們身上看到的。
　　杜尚的《下樓的裸女》引起了多大爭議，就受到了多少贊譽，成為舉國關注的對象。這幅畫中看不到明顯的裸體，甚至看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只有一個類似人形的輪廓，像一個僵硬的提線木偶，下樓梯的動作被拍成一系列連續(xù)的快照疊放在一起。對一個像杜尚這樣的年輕藝術家來說，這是頗富沖擊力和創(chuàng)新性的作品。這是他第一次鋒芒蓋過畢加索的機會，從這個意義上說，軍械庫展也是這兩位藝術家的人生和作品的第一次正面交鋒。按公眾的呼聲來看，這一回合的勝者是杜尚。支離破碎的《下樓的裸女》奠定了杜尚在美國的立足點。
　　展覽在曼哈頓中心的第69步兵團軍械庫舉行，這里巨大的空間是為閱兵訓練準備的。要塞似的建筑物外墻上懸掛著條幅，上面寫著“現(xiàn)代藝術國際展覽會”。建筑物內(nèi)部按照不同的主題劃分區(qū)域，用鮮艷的彩旗和黃紙帶、粗麻布、盆栽植物和懸掛在半空中的綠色花環(huán)裝飾。所謂的“立體主義展室”位于整個狹長空間的盡頭，報紙半開玩笑地將其戲稱為“恐怖屋”。這間展室的中央就是《下樓的裸女》，被描述為“石棉瓦工廠爆炸”或者“下樓梯的原始人”。
　　協(xié)會章程規(guī)定“任何藝術家”只要繳納1美元的場地費和5美元的年費，都可以參加展覽。實際上就是6美元展出兩件作品。通過大張旗鼓的宣傳，公眾也被邀請?zhí)峤凰麄兊乃囆g品。不少報紙嘲笑說，現(xiàn)在只要6美元，任何人都可以成為“藝術家”了。協(xié)會雖然無法控制提交展品的質量，但至少可以努力讓展區(qū)看起來像模像樣。所以組織者讓巴黎沙龍的目擊者杜尚擔任執(zhí)行委員會的主席。不是所有的創(chuàng)始成員都同意“不設評委會”的傳統(tǒng)，不過到了這一步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可走了�，F(xiàn)在，為了讓展覽更民主，杜尚還補充了另一條規(guī)則：“按照字母順序布展”。
　　在巴黎，獨立沙龍的民主經(jīng)常帶來幽默的結果——惡作劇的小插曲。驢尾巴畫的畫是其中最著名的，經(jīng)常有惡作劇者以雕塑的名義提交夜壺之類的東西，不是為了表明哲學觀點，只是為了開玩笑。一次，有人問塞尚下一次沙龍準備提交什么作品，他用諷刺的口吻和他一貫的乖戾態(tài)度回答道：“一坨屎！”在1917年紐約展覽中，協(xié)會組織者中沒有人擔心過惡作劇展品的問題。在組織會議期間杜尚顯然也沒有提醒過任何人，在巴黎這樣的惡作劇有著悠久的歷史，是不設評委會的展覽經(jīng)常會遇到的問題。如果在紐約發(fā)生此類情況，協(xié)會必須隨機應變。
　　紐約的展覽開幕當天，各方反應非常熱烈。協(xié)會展是這個國家有史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藝術家聚會，不可否認參展作品的水平良莠不齊。實際上，有人真的提交了一只夜壺，是空的和干凈的（執(zhí)行委員會成員之一——畫家威廉格拉肯斯“不小心”把它碰到地上打碎了）。
　　杜尚很忙碌，置身于事件的中心，監(jiān)督整個展覽的布置�？床灰姳M頭的隔板從大廳高大的白色圓柱之間穿過，上面掛滿了畫作。杜尚用步子測量了走廊的長度，估計展出的1200位藝術家的2125件作品排列起來，總共有超過兩英里長。工作結束后，杜尚休息、小酌、幽會，以及跟他最親近的朋友圈子，即愛倫斯伯格、曼雷、羅謝、伍德和露易絲諾頓一起下棋。一天杜尚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他圈子里的人大多數(shù)都有份。杜尚從不解釋他的動機，無論他是在向藝術世界發(fā)起一次類似棋局中的進攻，還是僅僅想搞一場老式的巴黎惡作劇。他只用他的行動說話。
　　展覽開幕前一兩天，一輛貨運卡車停在皇宮大廈門前，送貨員搬進來一件送來參展的重東西，附有申請表和6美元，署名是費城的“R馬特”。這是一個白色的陶瓷小便池，申請表上填寫的作品名稱是《泉》�！癛馬特”的簽名位置使得它必須被倒置（跟通常安裝在浴室墻壁上的方向相反）。在布展最后階段的慌亂中，執(zhí)行委員會的畫家認為這是個惡作劇。愛倫斯伯格剛好來了。關于該不該接受小便池參展的問題，他跟畫家羅克韋爾肯特發(fā)生了激烈的爭論。年輕的比阿特麗斯伍德也剛好在這時出現(xiàn)，據(jù)她說聽到的情況是這樣的：
　　“這是下流的！”肯特說。
　　“這取決于你從什么角度去看�！睈蹅愃共�格回答。
　　“有一種東西叫作體面，這應該是一個人的底線。”
　　“但是這個展覽的目的就是接受藝術家選擇的任何東西。這是我們的章程�！睈蹅愃共�格說。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人選擇展出馬糞我們也要接受它了？！”
　　“恐怕是這樣�！�
　　“送這件東西來的人肯定是拿我們尋開心的。”肯特指著小便池說。
　　“或者是要測試我們。”愛倫斯伯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