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暢銷書《二號首長》 作者 黃曉陽 最新巨作 講述一個女人的苦難愛情! 見證一個國家的青春歷程! “這本書我一寫就是六年多,它不僅僅飽含著我投入的全部心血,更承載了父輩那一代人的情感。向愛情致敬,向父輩致敬!” ——黃曉陽
01 女人的名字,永遠是弱者
不需要語言,她從余珊瑤的淚水中讀懂了一切。這淚水是苦的,既是她無邊無際的苦,也是周昕若無邊無際的苦。方子衿想,她自己的遭遇雖然和余珊瑤不同,情感卻是相同的,那種地下河一般蘊藏的苦,也是相同的。最大的苦不在思念,不在銘心刻骨,而是明知沒有前途沒有希望,卻又難以割舍。
02 哥要劃著這只船去找你
哥在這里寫下的每一個字上,都有一滴眼淚。哥真的希望這些眼淚能夠匯成一條河,一直通向你。那樣的話,哥就要造一只小船,哥要劃著這只船去找你。妹子,哥這艘船,啥時候才能劃進你的港灣呀。
03 你說夢話吧,我是彭陵野的老婆
胡之彥答應(yīng)不再動手動腳。他告訴她,那天知道李淑芬去醫(yī)院鬧,他將她痛打了一頓。兩人一直鬧到現(xiàn)在,天天在打冷戰(zhàn)。他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準備去法院和她打脫離。不過,去法院之前,他想和她商量好。那邊和李淑芬離婚,這邊就和她結(jié)婚。
方子衿說,你說夢話吧,我是彭陵野的老婆。
04 想當(dāng)初,如果嫁給了他會怎樣?
方子衿還想說什么,又覺得所有的語言都蒼白。她有資格說嗎?如果愛著一個人,那么,就用自己的一生去默默地愛,這可能是唯一正確的路。當(dāng)初她如果像陸秋生這樣明白這樣堅定,自己的人生,或許就不會這么多波折,就不會這么累吧。和自己比一比,他倒是走得異常清醒明白的一個人。她又一次想起曾多少次在腦子里回轉(zhuǎn)的同一個問題:當(dāng)初,如果嫁給了他,結(jié)果會是怎樣?有這一份情,自己一生該知足了吧。
05 哥,我還愿了,我還愿了
01 女人的名字,永遠是弱者
不需要語言,她從余珊瑤的淚水中讀懂了一切。這淚水是苦的,既是她無邊無際的苦,也是周昕若無邊無際的苦。方子衿想,她自己的遭遇雖然和余珊瑤不同,情感卻是相同的,那種地下河一般蘊藏的苦,也是相同的。最大的苦不在思念,不在銘心刻骨,而是明知沒有前途沒有希望,卻又難以割舍。
02 哥要劃著這只船去找你
哥在這里寫下的每一個字上,都有一滴眼淚。哥真的希望這些眼淚能夠匯成一條河,一直通向你。那樣的話,哥就要造一只小船,哥要劃著這只船去找你。妹子,哥這艘船,啥時候才能劃進你的港灣呀。
03 你說夢話吧,我是彭陵野的老婆
胡之彥答應(yīng)不再動手動腳。他告訴她,那天知道李淑芬去醫(yī)院鬧,他將她痛打了一頓。兩人一直鬧到現(xiàn)在,天天在打冷戰(zhàn)。他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準備去法院和她打脫離。不過,去法院之前,他想和她商量好。那邊和李淑芬離婚,這邊就和她結(jié)婚。
方子衿說,你說夢話吧,我是彭陵野的老婆。
04 想當(dāng)初,如果嫁給了他會怎樣?
方子衿還想說什么,又覺得所有的語言都蒼白。她有資格說嗎?如果愛著一個人,那么,就用自己的一生去默默地愛,這可能是唯一正確的路。當(dāng)初她如果像陸秋生這樣明白這樣堅定,自己的人生,或許就不會這么多波折,就不會這么累吧。和自己比一比,他倒是走得異常清醒明白的一個人。她又一次想起曾多少次在腦子里回轉(zhuǎn)的同一個問題:當(dāng)初,如果嫁給了他,結(jié)果會是怎樣?有這一份情,自己一生該知足了吧。
05 哥,我還愿了,我還愿了
她瘋狂地吻著他,說:“哥,我這一輩子,就為了這一天。讓我在你的懷里死去吧!
他整個人向她壓下去,說:“妹子,我就是為了這一天才活著的!
一切看起來都像是一種儀式,一種類似于宗教的儀式。在方子衿心里,這不是一次普通的付出,也不是一種靈與肉的結(jié)合,而是一種奉獻。她的生命她的肉體,就是祭壇上的犧牲,為這一天而生為這一天而死,為這一天而永恒。
06 媽媽一定是念著您的名字死去的
看著外面的亂勁,白長山的腦中浮動著一種形象,那些被批斗的人之中,就有方子衿,她的女兒方夢白睜著一雙驚恐絕望的眼睛,站在圍觀的人群之中。他感到異常心痛和無助,身為七尺男兒,卻無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除了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一封又一封給方子衿寫信然后帶著絕望等待來自她的消息,沒有別的事可做。
07 情還是空的,債倒是越欠越多
她以為,只要自己活在世上,白長山對自己的這份情,就會成為永遠掙脫不掉的枷鎖。如果自己離開了人世,他或許會因此解脫。于是,她讓女兒給他寫了那樣一封信。沒料到的是,他將對自己的感情,全部轉(zhuǎn)投到了女兒身上。這筆情債如此深重,自己拿什么償還?想想自己這一輩子,全都是為了這段情,才會經(jīng)歷了如此之多的磨難。到頭來,情還是空的,倒是債越欠越多。
08 天亮了,擁抱太陽
女兒的白河之行,揭穿了她維持十年的一個謊言,白長山對她沒有絲毫怨言,反而認定這是天賜的幸福。女兒還沒從白河回來,白長山的電報就已經(jīng)先到了。上面只有七個字兩個標點符號:“天亮了,擁抱太陽!
09 他也不想再爭什么,這一生就這樣了
白長山想提前離休的事,她是知道的。對家庭,他已經(jīng)陷入絕望,對工作,他也是沒有了半點興趣。他在信中說,既然國家有規(guī)定,他這種資歷的人可以提前離休,而且離休工資絲毫不少,他也不想再爭什么了,這一生,就這樣結(jié)束算了。當(dāng)時,方子衿還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現(xiàn)在得知他真的付諸行動,仿佛看到了他那顆死灰一般的心。她的心仿佛被一根繩子套著,那根繩子猛地攪動起來,將她越套越緊,有節(jié)奏的陣痛,令她幾乎虛脫。
10 愛情,從一條狹小的縫隙迅速流走了
阿婆接過錢,從菜攤下拿出一只簍子,在里面翻零錢。趁著阿婆找錢的機會,白長山故意弓著身子,趁著阿婆被錢籃阻擋視線,以極快的手法,從菜攤上抓了兩顆小白菜,放進自己的菜籃中。方子衿看到了,抬眼去看白長山的臉,白長山也正好轉(zhuǎn)頭看她,并且得意地沖她眨了眨眼睛。
01 女人的名字,永遠是弱者
汽車爬行著。天是水洗一般的湛藍,白色的云朵掛在遙遠的天空之中,像是貼上去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不知是不是進入山區(qū)的緣故,車上的人開始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頭暈、惡心癥狀。
得知進入靈遠縣境內(nèi),醫(yī)療隊隊長李淑芬興奮起來,雙手支撐著椅子,讓肥腫的身軀站起來,大聲地宣布,我們要唱著歌進入目的地。現(xiàn)在,大家聽我指揮,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預(yù)備——起。所有隊員跟著唱起來。李淑芬揮舞著那雙粗大的手臂,如同兩道山棱在那里舞動。隨著她運動的節(jié)律,胸前波濤滾滾,長江黃河開始了對唱。時隔不久,她撐不下去了,開始嘔吐,吐過之后坐在位子上,整個人像一臺龐大的風(fēng)箱,胸前的兩座山急劇地起伏著,一種特別的聲音從喉嚨里呼出,似乎喉嚨就是一個風(fēng)門,風(fēng)從那里經(jīng)過時,將什么東西刮得轟鳴。副隊長顏青山說,這里海拔一千多米,氧氣相對稀薄,剛才大家唱歌,耗氧量太大了,所以才會出現(xiàn)這種缺氧癥狀。大家都別動,靜靜地吐納一下就沒事了。
方子衿暗想,這才多高,就缺氧缺得這么嚴重了?說到底,還是這幾年吃不飽飯,身體差下來了。
1958年的“大躍進”大食堂,大煉鋼鐵,莊稼地荒蕪了,到處歉收。到了第二年,青苗還長在地里,餓極了的人民公社社員們,一邊干活一邊往嘴里填,撈到什么填什么,只要不吃壞肚子。恰在此時,兄弟國家反目成仇,中央政府將牙一咬:還債。整列車的牲口、糧食,轟隆隆運去蘇聯(lián),中國人自己,只剩下樹根草皮了。老百姓肚子空的,草根樹皮吃光了,開始吃觀音泥。吃草皮樹根得浮腫病,雙腿腫得像水桶。吃觀音泥拉不出大便,用手指往外摳用竹簽往外扒,還是弄不出來,只好躺著等死了。人民政府當(dāng)然不能不管這些事,組織了醫(yī)療隊下鄉(xiāng)。全省被劃分為許多個小組,西部的縣市分給了醫(yī)學(xué)院以及附屬醫(yī)院,李淑芬當(dāng)上了醫(yī)療隊的隊長。按照規(guī)定,方子衿家里有一個三歲多的孩子沒有人照顧,不應(yīng)該列入醫(yī)療隊。可公布名單的時候卻有她。吳麗敏說,這都是李淑芬搞的鬼,叫方子衿去找學(xué)院領(lǐng)導(dǎo)談一談。方子衿先后去找了系里和學(xué)院,他們都說不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恰在此時,白長山來信說,分居三年期滿,法院庭審他的離婚案時,王玉菊拿出了方子衿寫給他的信件,說明他之所以離婚,是因為第三者插足。法院支持了王玉菊,不準離婚。幾年來,方子衿的希望像一只飄在空中的風(fēng)箏,被一根長長的線系著,飄向美麗的藍天。她以為只要自己執(zhí)著,就一定能得到人生美景。這封信就像一把無形的刀子,無情地斬斷了牽扯她的那根線,她永遠地失去了依憑,失去了方向,再一次陷進了濃厚的烏云之中,在疾風(fēng)驟雨的摧殘下掙扎,上不著天,下不沾地。去吧去吧。她感覺到在遙遠的某處,一個聲音固執(zhí)地輕輕回響著,充滿了磁性,類似于催眠。她隱約有一種預(yù)感,這個聲音是她生命中的另一根線。她想將這根線抓住。她對自己說,如果沒有一根線牽著,她會滑向無底的深淵。
汽車到達靈遠縣城已是黃昏時分,方子衿老遠看到彭陵野站在縣政府門口,一次又一次地看表。那一瞬間,她的心疾跳了幾下。難道冥冥中的聲音來自他的召喚?他畢業(yè)已經(jīng)幾年了,給她寫過無數(shù)的信,開始,她還給他回信,勸他不要將時間和情感無謂地浪費在她的身上,因為這根本不現(xiàn)實。沒想到,他的信越來越熱情,越來越執(zhí)著。后來,她干脆不再拆他的信,過一段時間,將他所有的來信裝在一個大信封里,退還給他。即使如此,仍然無法阻斷他的郵路,他的信執(zhí)拗地飛向她。
這次醫(yī)療隊的名單,早已經(jīng)下達給縣衛(wèi)生局了,彭陵野一定是受命在這里等他們。顏青山認出了彭陵野,對方子衿說,子衿,那不是你的學(xué)生彭陵野嗎?方子衿無動于衷地說了聲是嗎?又故作姿態(tài)地向窗外望了一眼,說,是他,他是縣衛(wèi)生局的干事。
汽車在哨兵前面停下來,哨兵要查他們的證件,彭陵野已經(jīng)探過頭來,認出了坐在第一排的李淑芬,對哨兵說,他們是省里來的醫(yī)療隊,說著拉開車門跨上車,見誰就叫老師,唯獨沒有叫方子衿,卻坐到了她的身邊。方子衿不太愿意,卻也不好拒絕,向旁邊移了移身子。彭陵野也是夠大膽,坐下來的同時,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一陣心慌,將手抽了出來。彭陵野的手動了一下,再一次抓住了她。她掙扎著要抽出來。他已經(jīng)有了準備,握得非常緊。她不好動作太大,只好任他握著。
一位副縣長帶著衛(wèi)生局的局長、四名副局長以及其他一些不知什么身份的人等在政府食堂門口,列隊歡迎他們。汽車停下來,彭陵野用力握了一下方子衿的手,提前站起來,第一個下車,替李淑芬拉開車門。李淑芬跨下車后,其他人跟著下車。副縣長和他們握手,領(lǐng)著他們進入食堂。食堂里擺了很多桌子,似乎長久沒人打理,顯得破敗落寞,上面積下來的剩飯剩菜早已經(jīng)干了。其中的三張桌子鋪著白色臺布,上面擺著碗碟。看看這些碗碟,就知道它們歷盡滄桑,幾乎沒有一只完整的,不是缺了口就是裂了縫。這所有一切,都在訴說著那個大食堂時代之后的無邊饑荒。
三張桌子坐得滿滿的。端上來的菜豐盛得令人驚訝,在這個全國上下以瓜菜代主食的年代,迎接醫(yī)療隊的餐桌上竟然有牛羊肉和魚,還有酒。如果不是那些破碗以及南瓜飯,僅僅只看桌上那三大盆魚肉,還以為自從1958年之后,真的進入了共產(chǎn)主義時代。
饑荒年代難得一次的口腹之樂結(jié)束,彭陵野送醫(yī)療隊到縣醫(yī)院下榻。戰(zhàn)爭年代這里曾是野戰(zhàn)醫(yī)院,雖然簡陋,房子還算多。房子是彭陵野安排的,每個人一間宿舍。方子衿的一間在最里面,如果從正門進去,到她的宿舍,需要走過其他人的門前。不過,側(cè)面有一條荒蕪的小道,被雜生的野草掩蓋著。彭陵野大概是計劃著將這條小道再踩出來,才作了這樣的安排。
彭陵野心細,在方子衿的宿舍里放上了一大束野花。這束花使得這間簡陋的宿舍有了一種淡淡的溫馨。方子衿的心中開始彌漫野花的芳香,很清雅,很醉人。她有一種沖動,想撲過去將那束花捧起來,放在自己的鼻子下聞一聞,讓心中的芳香更加蕩漾,更加濃郁。她竭力抑制著這一念頭,僅僅是向那束花輕輕一瞥,然后開始清理自己的東西。
他不甘心,走到那束花前,雙手捧起來,對她說,怎么樣?方子衿淡淡地掃了一眼,說很好。他說知道你要來,我今天上山去給你采的。見她只是低頭清理自己的東西,他心中閃過一絲陰云。他說,這里是山區(qū),進入秋天以后溫度下降很快,白天和晚上的溫差變化很大。雖然才十月份,就已經(jīng)是樹枯草黃,難見一點綠色了。采這些花可不容易,跑了好多山頭,才弄了這么多。
方子衿把女兒的相拿出來,擺在被子上。她說,你何苦?這都沒有意義。
彭陵野將那束花捧起來,送到她的面前說,我現(xiàn)在正式向你求婚。方子衿擺著手說,你別嚇我,我怕聽到這個詞。彭陵野說,你來到靈遠,想跑也跑不了,你還是答應(yīng)我吧。方子衿說,我不答應(yīng),難道你搶不成?彭陵野說,你別忘了,我是土家族,我們有搶婚的習(xí)俗。方子衿暗吃了一驚,說從來沒有聽說過。彭陵野介紹說,南方的少數(shù)民族風(fēng)俗中保護求偶的主動權(quán),男方如果非常愛一個女人,而對方又不肯答應(yīng),他可以趁著女方在地里勞動或者外出的時候,強行將女人搶回家,第二天再去女家正式提親。方子衿說你騙我呢,不要以為我沒聽說過搶婚。人家搶婚通常都是女方愿意而女方家長不愿意。彭陵野說,很多少數(shù)民族都有搶婚的習(xí)俗,像羌族、傣族、阿昌族、苗族以及土家族,甚至印度、緬甸等國也有這種風(fēng)俗。搶婚的動因有好多種,女方同意而家長不同意,只是動因之一。女方家長希望親友知道自己的女兒有人搶,會暗示甚至明示男方搶婚。男方愛得發(fā)狂而女方卻在猶豫,也會發(fā)生搶婚。這種情況,男方會在第二天故意給女方留一個機會,讓她逃走。她如果不逃,那就說明愿意了。
方子衿突然意識到,他這是在暗示自己,如果不答應(yīng),他就會搶婚。她說,你趁早別動這種念頭,我是你的老師,你也可以把我當(dāng)成你的朋友。如果你真那樣干,那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了。
彭陵野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可醫(yī)療隊有人在外面大聲叫,方老師,你快去看看李隊長。方子衿跑出門,問那個同事怎么回事。同事說他去上廁所,聽到女廁所有異樣的聲音,問了一句,才知道是李淑芬。方子衿初到這里,還沒上過廁所,問清廁所的方位,迅速跑過去。所謂廁所,其實只是一些磚頭和石塊壘成的棚子,上面蓋著一些茅草,門口掛一個破舊的草簾子。人還沒有進去,老遠就有一股惡臭飄來。
每次下鄉(xiāng),方子衿最怕的是上廁所。現(xiàn)在事態(tài)緊急,她顧不了許多,猛地吸了一口氣,使勁地憋著,掀開簾子鉆了進去。廁所的空間很小,僅僅只有一個蹲坑,還不是水泥的,而是在泥土上面挖一個窄窄的斜坑,斜坑的兩邊填兩塊石頭。斜坑里面堆滿了黑黑黃黃的東西,散發(fā)著惡臭。李淑芬肥大的身軀歪靠在一面墻上,褲子掉在腳背上,外褲和內(nèi)褲上面沾了很多稀黃的液狀物。她的身子扭曲著,一種痛苦而又壓抑的聲音從她的嘴里發(fā)出來,滯重而又沉悶。
方子衿原想進來后將她弄出去再說,一見她褲子上沾著的那些東西,才驚覺不能就這樣弄走。叫男人來也不行,她的褲子沒穿上呢。管不了許多,她先將李淑芬的褲子拉起來,沒法考慮她衣服上身上以及自己手上的臟物了。剛剛直起身子,正準備出去叫人來將她弄回宿舍,自己的肚子呱呱大叫起來,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攪動一般。那一瞬間,她明白李淑芬的病因在于多吃了葷食。方子衿不記得多長時間沒有沾過葷了,別說是沾葷,就是素油也很長時間沒有吃到。李淑芬的情況比她更糟,胡之彥判刑之前,她已經(jīng)有了三個孩子。胡之彥入獄,全部經(jīng)濟負擔(dān)都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還得擠出點錢給胡之彥的父母。一年多前,胡之彥出獄了,開始半年安排在街道工廠當(dāng)工人,一個月才十八塊錢。不久她又添了第四個孩子。家里油水之寡,可想而知。上個月,聽說是文大姐幫了忙,把他調(diào)進了寧昌的一家國營大廠,還恢復(fù)了他的行政級別。收入是高了些,可又遇到這次大饑荒。胖人都能吃,今天晚上她敞開肚皮猛吃一氣,根本沒有考慮自己的胃是否受得了。
等了一陣,腹部的痛感稍減,方子衿走出去叫人,才知道整個醫(yī)療隊無一幸免,此時全都出了狀況。好在有彭陵野這個正常的人,進入女廁所,將李淑芬抱回房間。方子衿和其他人一起打開藥箱,先往自己口里塞了兩顆土霉素,然后才來到李淑芬的宿舍,喂她吃過藥,再張羅為她洗身子。
方子衿在澡盆里放了大半盆水,然后扶起李淑芬,動手脫她的衣服。
李淑芬冷冷地說,你不用做這些,我不會改變啥的。
方子衿猛地愣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停了,很想轉(zhuǎn)過頭看看她的臉。她的那張臉,自己太熟悉了,熟悉到了陌生的程度。方子衿忍住了要看李淑芬的念頭,繼續(xù)脫她的褲子。大概聞臭的時間長了,鼻子有了承受力,竟然不覺得那么臭了,倒是李淑芬那副身軀讓她覺得惡心。她的乳房完全下垂了,像兩張燒餅貼在胸前。胸部之下,肚皮開始迅速突起,站著的時候是渾圓渾圓的,一旦蹲下,就變成了一圈一圈的,像圍著一些肉圈。兩條大腿就像兩只象腿,腿上的肉松松垮垮,加上浮腫,更是大得夸張,用手指在腿上按一下,一個圓圓的洞,半天起不來。方子衿想,如果自己的身子變成了這樣,會令自己都厭惡的,那真的生不如死。
李淑芬說,你知道你把我害得有多慘嗎?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十四級,是高干了。可事實上,我到現(xiàn)在還是行政十七級,是個副處。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方子衿覺得好笑,她是否正廳,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要怪只怪她找了個“好”老公。想一想,苦的顯然不是自己一個人。人的痛苦來自欲望,她的欲望是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愛自己的丈夫。李淑芬的欲望是能當(dāng)上高官。
第二天,醫(yī)療隊開始看病。與她前一次參加醫(yī)療隊的情況恰恰相反,婦科門前幾乎見不到人,連孕婦都難以見到一個?h醫(yī)院只有一名婦科醫(yī)生,原在津口當(dāng)醫(yī)生,被打成右派,回到了靈遠。第一批摘帽的時候,她也在之列,縣里安排她進了醫(yī)院,不算干部編制,以工代干。她對方子衿說,都是蘇修害的,大家都沒飯吃,餓著肚子沒勁,晚上也不干那事了。所以,懷孕的少了,婦科病也少了。
方子衿坐在診室里無聊,干脆去別的科室瞎轉(zhuǎn)。最繁忙的是內(nèi)科,那里擠滿了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菜色,像發(fā)過的面一般,比平常人大一號甚至幾號。有些人的皮膚已經(jīng)變成了黃色,像晚期的黃疸病人。很多病人已經(jīng)無力行走,是被人抬著送來的。有病人家屬見方子衿穿著白大褂,知道她是醫(yī)生,求她看看自己的妻子,幾乎要跪下來求她。她不忍心,過去看看。
女人躺在一塊門板上,上面蓋一床破被子,臉看上去像是一只白色南瓜,圓圓的,脹脹的。女人已經(jīng)昏迷了,深凹的眼睛緊閉著,成了一條縫,感覺不到胸脯的起伏。方子衿伸手按了按女人的臉,按一處,立即呈現(xiàn)一個凹洞,很長時間起不來。這張臉仿佛已經(jīng)不是臉而是一團面,按哪里哪里就凹陷下去。她揭開被子,查看女人的肚子。肚子鼓脹成了一個圓球。全身只有這一處的皮膚異常光滑,像是一只充滿氣的氣球,泛著青光。也只有這一處按下去不會出現(xiàn)凹陷。她拿了一下女人的脈,脈象極弱,生命像彗星閃過之后留下的余光,頑強地掙扎著不肯消失。
方子衿離開病人,走進診室。顏青山正在看一個浮腫病人。病人說,醫(yī)生,你看看我的腳,說著自己動手,在腿上按一下,又一下,再一下。他的手指就像一雙走在沼澤地里的腳,往前踏一步,那里就留下一個深坑。腳抽起來了,坑還在,四周的淤泥緩慢地蠕動,久久無法將那個足印抹平。顏青山看多了這種病例,無動于衷,對病人說,行了,行了。轉(zhuǎn)過頭看到方子衿,問她,你有事?方子衿說,外面有個病人需要急救,不然可能有生命危險。顏青山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不太情愿地站起來。方子衿以為他會和自己一起去外面看病人,結(jié)果卻錯了。他把她拉到一旁,對她說,不是我不治,我也沒辦法。你看吧,這么多人得的是同一種病,餓的。我們有么辦法?無論開么藥方,去了藥房,回復(fù)只有一個:沒有。方子衿暗自一驚,問,連最普通的藥也沒有?顏青山說,不是沒有,而是被嚴格控制。方子衿說,那么辦?難道眼睜睜看著病人死去?顏青山苦笑了笑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
她的心猛地一緊。當(dāng)初自己立志學(xué)醫(yī),不就是要救死扶傷?現(xiàn)在呢?一瓶葡萄糖就可能救活一條命,對于醫(yī)生來說,沒有比這更簡單的救命方法了,可她卻什么都不能做。那種無助的感覺,就像當(dāng)初聽到父母死去的消息,想抓住什么面前卻只有空氣一樣。她想哭,整個人仿佛在酸液里浸泡著,渾身酸得發(fā)軟,就是沒有淚流出來。
顏青山問她,你那邊情況么樣?她突然變得有點惡毒,把那個右派醫(yī)生的話搬了出來。她看了一眼走道上那些只剩下半條命的人,說,你看看這些人就清楚了,他們連命都快沒有了,哪還有勁做那些事?也許陳大組長可以向省報發(fā)一條新聞,醫(yī)療隊進駐靈遠,婦科病發(fā)病率下降百分之七十。顏青山瞪了她一眼說,你少說這些話,當(dāng)心給人家抓辮子。方子衿想說,抓么辮子?給我劃右派不成?想想還是忍住了,轉(zhuǎn)了語氣說,她想上山去采些草藥,回來煮些藥湯給病人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