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當(dāng)知，余之責(zé)鄭，非逞威也，良以對于是案，不得不然。蓋余意想所及，阿升必非兇犯，然亦或者與案有關(guān)，故不宜懾之以威，宜循循開導(dǎo)，以罄其說。不然，彼縱有所知，亦必畏罪不言，于案情轉(zhuǎn)覺茫然矣。余謂阿升曰：‘適才賤徒冒犯，幸勿介介。’阿升曰：‘承釋羈，感且不盡。，余曰：‘爾自何處來，何以被捕？’阿升曰：‘余自華鎮(zhèn)歸，進(jìn)北門，即遇高足，彼即出其麻繩以紲我，云系奉君之命。我膽素怯，謹(jǐn)受莫敢違，然亦不自知所犯何罪也�！�余曰：‘謬哉，小子也。雖然，爾在途間，有所聞否？’曰：‘得非張紳家盜事乎？今晨余在華，即有所聞，因兼程歸來，急欲回家一探消息，不意又為令高足所逮，中心焦急如油煎矣。老王乎，此事果信不？’余曰：‘焉得不信？玉桂且死矣�！�阿升曰：‘玉桂乎，非張紳之婢名玉桂者乎？’余曰：‘然�！�阿升驟聞此‘然’字，面色立變，白如劇場中之加官，中央映一赤若樹梢蘋果之高鼻，乃成異觀。然際彼憂憤惶急之時，而我猶作此詼諧之怪想，亦殊傷忠厚，特余之傷忠厚者猶不止此。
　　“余厲聲曰：‘余聞張紳日，殺玉桂者即汝，汝罪當(dāng)?shù)帧�，阿升曰：‘天乎！余豈殺玉桂者，余以昨日去華，臨行時，玉桂依然也。玉桂死于何時，余不得知，度其情，必夜來也。是夜余宿華鎮(zhèn)某飯店，飯店主人，可為余證，殺玉與否，余固不難申辯。第玉桂既死，余生何為？設(shè)諸君欲以余抵玉，余亦甚愿，請即就縛，惟彼奸人，既殺玉，復(fù)殺余，而己則仍得逍遙于法網(wǎng)之外。竊恐名高如老王，于良心上亦未必說得過去也�！�語畢，伏案而號。
　　“余乃霽色曰：‘毋恐，有我老王在，則子冤不難雪。然爾能罄爾所知，以答我之所問乎？’阿升拭淚曰：‘能如是，敢不如命。’余曰：‘余今問汝，玉桂死，汝胡悲？’曰：‘實告君，玉桂者，余之未婚妻，主人且許我于二月后合巹矣�！�余曰：‘然則玉桂愛汝乎？’曰：‘玉桂愛我，我亦愛玉桂。，余曰：‘玉桂何以愛汝？’曰：‘彼愛我誠實�！�余曰：‘爾何以愛玉桂？’曰：‘余愛其勤儉，整飭家事，均有條理，成婚后，諒非素餐者�！�余曰：‘曾暗度陳倉乎？’阿升曰：‘否。余素性老實，縱主人督率極寬，而桑間濮上之事，我阿升不屑為。如君不信，可偕至城隍廟，賭咒于一殿秦廣王前。，“余曰：‘余與子戲，可勿惶急�！�又曰：‘爾知玉桂果愛汝乎？’曰：‘語有之，知人知面不知心。玉桂之心，我無從知之，然觀其表面，固甚愛我也�！�余曰：‘爾知玉桂有外遇否？’曰：‘此非余所知，使彼而果有，豈肯告我？抑且掩飾我者，必更甚于他人�！�余曰：‘爾能信其必?zé)o否？’曰：‘幸恕余，此問余不能答�！�余曰：‘余固料爾不能答也，昨日爾去華何事？’曰：‘近日華鎮(zhèn)有節(jié)場，集各村之物于一處，廉價發(fā)賣，余以婚期在邇，擬往購一床，及什物若干事�！�余曰：‘購得未？’曰：‘看定矣，正欲回家與玉桂商榷。因我尚嫌其價略貴，然使玉桂而心愛之，我固不惜此區(qū)區(qū)也�！�余曰：‘節(jié)場之期凡若干日？’曰：‘約可一月�！�曰：‘以何時始？’曰：‘昨日始。’余曰：‘一月中，爾無日不可去，何必急急于昨日？’曰：‘玉桂謂余，設(shè)去之過遲，物之佳而廉者，必已購盡，故促余昨日往。余信其說，而又欲得其歡心，故毅然去耳�！�余曰：‘余問止于此，爾可歸矣�！�阿升曰：‘君言主人尚以我為殺玉桂之兇手，我今胡可歸？’余曰：‘不妨，脫有危險，余當(dāng)負(fù)責(zé)。歸家后，可拭爾目，看余獲得兇手來也。’阿升遂歸。
　　“余聆阿升言，于全案關(guān)節(jié)，已大致了了，因即就我之所思，四出探察。自以為彼奸人之計雖工，亦斷難并我老王而受其愚，孰知自午及暮，足不停趾，舉凡可以供偵察之地，無不遍及，而彼奸人之影蹤，仍屬杳然。意其遠(yuǎn)飏乎。然爾時交通阻塞，行百里者，需一日勞，彼奸人縱至愚極笨，亦決不愿負(fù)此巨萬之財物，仆仆道途，以啟人疑，故余決其必在城，而城則無何有也。
　　“天既黑，余沮喪歸家，鄭、蔣均已先至。蔣言彼初意此案易破，乃一經(jīng)著手，便紛如亂絲，故探訪終日，訖無頭緒；鄭則仍以其傲愎之態(tài)向余，謂余老而怪，釋其已獲之盜，余亦一笑置之。然輾轉(zhuǎn)終夜，自思所見，諒不至有誤，而彼兇犯者，竟杳如黃鶴，豈計中復(fù)有他計乎？明晨，甫破曉，即披衣出，預(yù)計盡一日之力，必得之而后而已。明月燦爛，皓月東升，天既夜矣，而我老王之失敗又如故。時余之憤懣如何，余亦不能復(fù)憶，而諸君反不難以意想得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