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秘的灰衣人 海上航行雖然很精彩，但我卻有些倦怠了這樣的生活，盼望著早點抵達港口。于是船一到岸，我就背起自己僅有的一個小包袱躥進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的首要目的是尋找住處，不過囊中羞澀，只能走進一家簡陋的旅店。看了一眼標價牌，我要了個小房間，服務員用眼角瞥（piē）了我一眼，把我?guī)У搅碎w樓。我請求他給我送一些清水，并詢問他是否知道托馬斯·約翰先生的住處。 “他家住在北街的右手邊，那個又新又寬敞的房子就是他的住處。那里很好認，因為有很多紅白相間的大理石柱子，特別醒目。”服務員這下真是幫了大忙，我不用再費心問路，省下了不少時間，正好可以收拾一下自己。打開自己的小包袱，我從里面找出一件翻新過的黑色上衣。這件衣服雖然有些年頭兒了，卻是我最好的衣服。我攥了攥口袋里的介紹信，準備動身拜訪那位大人物，希望他能實現(xiàn)我卑微的愿望。 北街很長，走得我心里發(fā)慌。好在那些與陽光嬉戲的綠樹叢總有盡頭，紅白相間的柱子杵（chǔ）在那里，讓我稍微地安穩(wěn)下來。 “應該就是這里了�！蔽逸p聲對自己說，順便用手帕仔細擦去鞋子上的泥土，并且整了整領帶，確保自己看起來像那么回事兒，然后才緊張地扯了扯門鈴�？丛谏系鄣姆輧荷�，就這么一連串簡單的動作竟讓我出了汗。 門打開了，一位仆人矯健地跑出來，發(fā)現(xiàn)只有我一個人，便盤問起我來。我強忍著內(nèi)心的悸（jì）動，快速地回答著這些問題，希望能早點見到托馬斯·約翰先生。然而接待我的仆人卻慢條斯理，直到盤問完所有的問題，才帶著我進門。 總之，我被“榮幸”地請進花園，一些人正在那里散步。我看到其中的一位大腹便便，立刻意識到這位應該就是我要找的托馬斯·約翰先生，因為他在那里頤指氣使，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主人的氣息。 約翰先生有條不紊（wěn）地接待了我，讓我既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又能明顯地感覺到我與他之間的溝壑。這是一種上位者常用的手段，既能保持富人的體面，又不會讓窮鬼心中嫉恨。 不過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轉過身子正眼瞧我，只是象征性地跟我對視了一下，側著身子接過介紹信，然后說道： “哇哦，是我的兄弟。好久沒有收到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身體怎么樣，希望一切安好�！�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趕緊醞釀起詞匯。可是約翰先生并沒有和我交流的意思。他拿著信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小山，跟他的朋友說道：“看到了嗎？那里就是我建造新房子的地方。” 我知道這句話不是對我說的，于是訕（shàn）訕地站在一旁聽約翰先生與他的朋友們討論財富。約翰先生一邊隨意地拆掉介紹信的蠟封，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封信對我是多么的重要，一邊跟他的朋友們說：“富翁的門檻是一百萬，要連一百萬都沒有，請恕我無禮，那跟乞丐沒什么分別嘛�！� “睿智！實在是太睿智了！”我表現(xiàn)得好像脫口而出一樣，實際在腦子里搜刮了好久，才想到這么一個詞兒。而約翰先生顯然很喜歡這個相對高級的詞匯，笑著對我說：“我親愛的朋友，請您留下來小住幾天，跟我聊一聊關于這方面的看法�！苯又鴵P了揚那封介紹信，當著我的面胡亂地折了一下，塞進衣服口袋里，然后很自然地挽住一位年輕的女士。 而這仿佛是一個信號，在座的其他男士立刻對那些漂亮的女士們盡顯紳士風度，成雙成對地一齊走向不遠處的那座小山，去欣賞漫山遍野的花朵。 我跟在他們后面，有些不知所措�？伤麄儾�沒有注意到我，仿佛我根本不存在，毫無顧忌地調(diào)著情，開著玩笑，分享著聽來的八卦。這些八卦大多是一些庸俗的事兒，而且從他們的語氣與反應來看，似乎和他們這個小圈子里的人有關。 我并不是很理解這些事，而且也知道自己并不屬于他們的那個圈子，沒有和他們相視一笑的默契，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仔細地觀察每一個人。 這時，出現(xiàn)了一個小插曲。今天的女主角，美麗的梵妮[ 梵妮：意思是“來自法國的女人”。這是法語中常見的女孩名字，寓意獨立、積極、精明、嚴肅和幽默。]小姐，想要憑自己的力量征服一枝玫瑰�？上�玫瑰的尖刺瞬間刺破了她嬌嫩的手指，深色的血涌了出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這些所謂的大人物略顯笨拙地摸著身上的口袋，卻半天也不見哪個人拿出點有用的東西。還是我身邊一位看著有些上年紀、身材瘦削、一直沉默并沒有參與嬉笑的男人，從他那件并不潮流的灰色塔夫綢[ 塔夫綢：源于英文 taffeta 的音譯。用桑蠶絲織成的平紋綢類絲織物。]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小布包，好似獻寶一般送給她。而美麗的梵妮小姐卻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只是順手接過布包，處理自己的傷口。 傷口不大，很快便處理完畢。于是大家繼續(xù)向山頂走去。這座小山的視野很棒，在這里不僅能看到著名的薔薇迷宮，而且可以看到浩瀚的海洋。 此時，太陽正在熱烈地親吻著地平線，將昏暗的海水與碧藍的天空渲染成了美麗的油畫。油畫的深處，一個亮點正在移動。約翰先生來了興致，懶洋洋地說道：“望遠鏡�！� 又是那位身材瘦削的男人，在其他仆人做出反應之前就迅速開始了動作。他先是謙卑地鞠了個躬，然后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精致的望遠鏡，畢恭畢敬地交給約翰先生。 約翰先生將望遠鏡擺在眼前，看了一會兒遠處的亮點，他告訴旁邊的人：“這是前一天就該離開的船，因為最近幾天逆風，只能漂回來待在港口里�！比缓髮⑼�遠鏡遞了過去，示意旁人也看看，也沒有問瘦削男人的意見，好像望遠鏡歸他所有。 我倒是很驚訝，不明白瘦削男人是怎么從身上掏出這么大個望遠鏡的。更不明白的是，好像所有人都不在意這位灰衣人，就好像大家一點都沒注意到我一樣。 實際上，只有約翰先生，在仆人端上來名貴的飲料以及罕見的水果時，跟我說了一句話：“不要客氣，盡情享用這些吧，您在海上可吃不到這些東西。” 我趕緊鞠躬致謝，只是約翰先生并沒有注意到，因為他只是隨意地拋出這句話，然后立刻和他的朋友攀談起來。約翰先生的朋友們很喜歡這座小山，海闊天空的視野讓他們感到歡快。他們也有意愿躺在這里的草地上，只是有些顧慮潮濕的土壤會弄臟自己考究的衣服。于是其中一個人提議：“要是現(xiàn)在這里能有幾張土耳其地毯就好了。” 還是那個身穿灰色衣服的男人，用一種近似卑微的謙遜姿態(tài)，從身上掏出了一塊土耳其地毯。這塊地毯布滿了金線，并且有著豐富的紋路，看上去非�？季�。 旁邊的仆人們似乎見怪不怪，把地毯接了過來，按照主人的指點，鋪在了他們想要的位置上。約翰先生的朋友一點兒也不客氣，一股腦全扎進了地毯里。 一切就是那么突如其來，甚至都沒有什么魔法儀式。我看了看這塊足足有十尺寬二十尺長的碩大地毯，又看了看那個瘦削的男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奇怪的是，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似乎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并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好奇心像小貓一樣撓得我心里癢癢，可我不知道該與誰攀談�？偛荒軉柶腿税�？我可不是什么百萬富翁，要是被他們拒絕那可就太丟面子了。 最終，我還是鼓起了勇氣，走到一個年輕人面前。因為他不像別人那樣健談，總是一個人安靜地待在一旁。 我低聲問他：“您知道那位殷勤的長者是誰嗎？就是穿灰色衣服的那位�！� “您說的是他，那個好像從裁縫的針孔里露出的線頭一樣的男人？” “是的，就是那個男人�！� “我可不認識他�！蹦贻p人說著便轉過了身子，一副不愿意和我交談的樣子，為此他甚至和別人生硬地談起一些瑣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