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云樓里的“光明皇后寫經(jīng)”
——楊守敬與顧文彬交往拾補
沈慧瑛的新書《過云樓檔案揭秘》里有一篇《楊守敬與顧文彬祖孫的情緣》，記到咸同之際，顧文彬避難湖北時，曾租住在楊守敬（惺吾）家，兩人因此結(jié)識；辛亥革命后，楊守敬避亂江南，準備在蘇州買屋定居，結(jié)果房價太貴，遂托顧麟士婉轉(zhuǎn)回絕房東潘睦先。其實，楊守敬與顧文彬的聯(lián)系，在顧文彬致仕回到蘇州后，仍然未斷絕�？上А哆^云樓日記》最后一段光緒七年（1881）至光緒十年（1884）系摘錄本，沒有之前詳細，否則應(yīng)該會看到楊守敬到過云樓拜訪顧文彬的記錄。著有《蘇杭日記》的日本人岡千仞，于光緒間來華游歷，一度與楊守敬結(jié)伴而行，并在蘇州勾留期間，拜訪了顧文彬、李鴻裔等收藏家。在潘鐘瑞的《香禪日記》里，就提到光緒十年閏五月初七日（1884年6月29日）他與秦云一起到胥門外岡千仞船上拜訪，見“偕來者有伊一侄（其侄號萬里），又有中國兩人同來，一寧波王姓，一宜都楊姓（名守敬），王不在船上，楊方發(fā)篋取書，多東洋本，刻皆精妙”。楊守敬最讓人熟知的應(yīng)該是那部赫赫有名的《日本訪書志》，其中記錄了大部分他在日本訪查、購求到的中土已佚珍本。同時，為了謀生，他也在中日兩國之間，販售彼此的古物。
過云樓藏品積累的過程，就是一個優(yōu)勝劣汰的過程。從顧文彬開始，在將家里淘汰的部分藏品售予日本人的同時，也開始留意東瀛回流的精品。因《過云樓書畫記》限于體例，僅收錄我國古代的書畫，不著錄異域的作品，故此無法一窺過云樓中所藏海外藏品究竟有多少。目前所見，《過云樓書畫記》只著錄一件從日本回流的唐人寫經(jīng)，即卷一的《唐寫續(xù)花嚴經(jīng)疏卷》。此卷近年數(shù)次現(xiàn)身拍場，后有“萬延二年辛酉（1860）仲夏”日本僧人徹定題跋，以及同治十一年（1872）壬申十二月金邠卿題記。據(jù)徹定的考證，此《續(xù)花嚴經(jīng)疏卷》很可能是空海大師從大唐攜回日本之物，居中販售的金邠卿、買家顧文彬均認可其說，所以將之定為中國唐代寫經(jīng)。金氏曾頻繁出現(xiàn)在《過云樓日記》中，他游歷日本頗久，其叔父金保三在上海業(yè)醫(yī)，同時也販售古董字畫，過云樓藏品中頗有金氏叔侄經(jīng)銷之物。
清末將日本藏品攜歸國內(nèi)售予顧家者，除了金邠卿，另一位就是楊守敬。已知最好的證明就是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卷日本天平時代（710—794）藤原皇后光明子《楷書舍利佛阿毗曇問分根品第五卷》（圖１），卷后有愿文云：
皇后藤原氏光明子奉為尊考贈正一位太政太臣府君、尊妣贈從一位橘氏太夫人敬寫一切經(jīng)論及律，莊嚴既了。伏愿憑斯勝因，奉資冥助，永庇菩提之樹，長游般若之津。又愿上奉圣朝，恒迎福壽；下及寮采，共盡忠節(jié)。又光明子自發(fā)誓言，弘濟沉淪，勤除煩障，妙窮諸法，早契菩提。乃至傳燈無窮，流布天下，聞名持卷，獲福消災(zāi)，一切迷方，會歸覺路。天平十二年五月一日記。（圖２）
按照分類，光明皇后寫經(jīng)大致可分為“五月一日經(jīng)”與“五月十一日經(jīng)”，這一卷屬于前者。此卷雖然沒有楊守敬的鑒藏印，但卷后有光緒十四年（1888）戊子十二月費念慈題跋，乃應(yīng)顧文彬之囑而作，提到是楊守敬從日本帶回國內(nèi)的：
右日本人寫經(jīng)一卷，楊君惺吾得之彼國者也�？既毡井斕瞥�，酷慕漢制，靈龜二年（唐元宗開元四年）八月，遣吉備真?zhèn)�、阿部仲麻呂、僧元昉入唐留學(xué)。至天平七年（開元廿三年）乃歸，獻樂律書、佛經(jīng)等。至十三年，遂下諸州寫經(jīng)造塔之令。蓋自慶云和銅以迄天平、神護景云，七八十年所寫極盛。至神龜、延歷而后，始稍稍衰矣。此卷書于天平十二年，當唐開元廿八年。舊傳彼國工書者三人，曰嵯峨天皇、曰橘逸成、曰弘法大師，又有三跡，曰小野道風(fēng)、曰參議佑理卿、曰大納言行成。此跋言皇后藤原氏光明子為尊妣橘氏太夫人，其諸逸成之所書歟？又考唐經(jīng)生書在當時別是一派，雖工拙不同，而千手如一，無筆不轉(zhuǎn)，無轉(zhuǎn)不靈，結(jié)體似欹實正，猶可想見齊梁間遺意。宋以后久失傳，而日本人自唐以來，傳習(xí)至今，其法不絕，歷代所遺經(jīng)卷，珍儲愛護，視同奇寶。迨明治維新之際，西法代興，始漸散出，世運升降之感，異域且然，觀此不盡長喟矣。艮庵夫子大人命題，謹考之如右。（圖２）
時隔三年之后，光緒十七年（1891）費念慈又為江標跋在日本所得藤原光明子《文殊師利問菩提經(jīng)卷》，內(nèi)容與上文近似，自然也就駕輕就熟了。江氏藏卷后愿文日期，與過云樓藏卷相同，并有帶楊守敬赴日的黎庶昌題跋，不知江標是否從楊守敬處得來。此卷后歸葉恭綽，著錄于《遐庵清秘錄》，今藏上海圖書館。對于光明皇后寫經(jīng)的地點是在日本還是中國，李際寧《日本的古寺與古經(jīng)》早已論及，茲不贅述。而今日本國內(nèi)仍藏有數(shù)量可觀的“光明皇后寫經(jīng)”，通過楊守敬流入中國的，僅故宮博物院就藏有三卷，除《楷書舍利佛阿毗曇問分根品第五卷》外，還有《楷書題雜阿舍經(jīng)卷第廿五卷》《楷書出曜經(jīng)卷》，并有楊守敬藏印。但三卷中均未見顧氏藏印，若非費念慈題跋道破天機，恐怕永遠都不知道楊守敬還曾將“光明皇后寫經(jīng)”售予過云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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