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巴黎時，原本應該回到波莫 納大學開始第二年的學習，可是我沒回去。環(huán)顧巴黎這個城市，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哥特式建筑。對于哥特式建筑，我最喜歡的就是十五世紀的華麗風格。而這種建筑風格最讓我 感興趣的則是那些欄桿。我連著六個星期在馬薩林圖書館讀書，每天圖書館的門一開就進去，直到關(guān)門才離開。我在波莫納大學里認識的皮霍安教授來到巴黎，問我在干什么。（我們當時站在那里的一個火車站內(nèi)。）我告訴了他。他竟然真的迅速抬腿踢了我褲子一腳，然后說，“明天去找古登菲戈吧，我會安排你跟他工作。他是個現(xiàn)代藝術(shù)家。”我和古登菲戈工作了一個月，測量他要進行現(xiàn)代化改建的房屋的面積，接電話，畫下希臘式的柱子。我無意中聽到古 登菲戈說，“要想成為一名建筑師，就必須把全部精力完全傾注在建筑上。”于是我離開了他，原因正如我解釋過的，讓我感興趣的東西還有不少，比如音樂和繪畫。 五年之后，勛伯格問我是否愿意把一生的 精力獻給音樂。我回答說，“當然。”跟隨勛伯格學習兩年之后，勛伯格說，“要想寫音樂，你必須對和聲有感覺。”我跟他解釋說，我對和聲毫無感覺。而后他說，我會一直遇到阻礙，就好像我面前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墻。我說，“如果這樣，我會傾盡余生用頭去撞那道墻�！� 我最初移居這個國家時，我和大衛(wèi)·都鐸， M.C.理查茲，還有溫里布一家人，住在同一個 小農(nóng)場。為了能有點不受干擾的時間，我開始 在林中散步。那是八月。我開始采摘幾乎遍地 都是的蘑菇。而后我買了些書，想辨別出不同種類的蘑菇是什么樣子。我意識到自己需要認識個了解蘑菇的人，于是給紐約的4–H* 俱樂部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秘書，她說會給我 打回來。但是他們從未打電話。 轉(zhuǎn)年春天，我在麥茲格關(guān)于野生植物的書中讀到，俗稱黑瞎子白菜的臭菘是可以食用的。于是我采了一堆我認為是臭菘的蘑菇。我把其中的一部分給了當時來看我的父母，讓他們帶回家，另一部分按照麥茲格的建議烹飪，加了一捏蘇打，過了三次水，然后招待六個人吃，我記得其中有個人是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的。為了展示出我對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的熱情，我吃得比誰都多。喝過咖啡后，有人提議打牌。我開始大贏特贏。M.C. 理查茲離開了桌子。過了 一會兒她回來了，貼到我耳邊低聲問道，“你沒事吧？”我說，“不太好，我覺得喉嚨火燒火燎，喘不上來氣�！蔽腋嬖V別人分掉我贏的賭注，我要棄牌了。我走出門開始干嘔。接著上吐下瀉了大約兩個小時。喪失意識之前，我告訴M.C. 理查茲給我父母打電話，讓他們不要吃那些臭菘。我問她別人的情況怎么樣。她說，“他們沒你這么糟�！焙髞�，朋友們把我從地上抬起來，在我身下放了一條毯子，我只是說了句，“別管我。”有人給朱克（Zukor）醫(yī)生打了電話。他開出了牛奶加鹽的方子。我喝不下去。 于是他說，“趕緊把病人帶到我這兒來�！迸笥� 們這樣做了。他抽空我的胃，還打了腎上腺素 維持心臟跳動。他說的話中有一句是，“再晚 十五分鐘，他就沒命了�！� 我被轉(zhuǎn)到春泉峽谷醫(yī)院。在那里，人們整夜給我打腎上腺素，給我徹底洗了胃，第二天早晨我感到精力充沛。我按鈴叫護士，想告訴她我準備離開醫(yī)院了。沒有人過來。我讀到了貼在墻上的一條通知，上面說，中午之前不能離開醫(yī)院的病人要多交一天的費用�？吹接袀�護士路過時，我趕緊沖她大喊起來，大致意思 是在告訴她幫我辦出院，我沒錢交第二天的費 用。很快屋子里就擠滿了醫(yī)生和護士，沒用多久我就在眾人的催促下出了院。 我給4–H俱樂部打電話，告訴他們發(fā)生 的事情。我強調(diào)說我下了決心繼續(xù)研究野生蘑 菇。他們說，“你給南山大道的克拉克（Clark）夫人打電話吧�！蔽掖蛄�，她說，“我?guī)筒涣四恪?你可以給在薩芬市A&P工作的某某先生打電話，他認識拉姆西縣的一個人，那個人懂蘑菇。” 最終我總算拿到了蓋伊·尼爾林的電話。我給他打電話，他說，“只要你愿意，隨時都可以過來。我?guī)缀蹩傇谶@兒，我會告訴你不同蘑菇的名字。” 我給麥茲格寫了封信，告訴他臭菘有毒。他從未回復。一段時間后我讀到， 需要區(qū)分臭菘和有毒的嚏根草。它們在同一處地方 同時生長。嚏根草長有帶褶皺的葉子。臭菘沒有。 近年來，鈴木大拙長時間在哥倫比亞講學。 他先是在宗教系做講座，而后又到了別的學院。 最后他確定留在哲學樓的七樓。那個房間兩邊都有窗戶，中間是一張帶煙灰缸的大桌子，桌子旁和靠墻的地方都放著椅子。屋子里總是擠滿了聽眾，門口通常也有人站著聽。修學分的兩三個人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時間是四點到七點。在這期間大多數(shù)人都時不時地打盹兒。鈴木大拙從不大聲講話。天氣好時人們會打開 窗戶。從拉瓜迪亞機場起飛的飛機時常會在我們頭上飛過。但是他從不重復飛機飛過時他說的話。他在講述時，我無論如何也搞不清他在說什么。要到大約一個星期之后，我在樹林里漫步尋找蘑菇時，才會突然明白他所說的話。 帕奇·達文波特聽了我在民風錄音室的錄音。她說，“你講到我問你對巴赫有什么看法 時，我能非常清晰確切地回想起當時的一切，就好像昔日重來。你能告訴我你是怎么回答的嗎？你對巴赫有什么看法？”我說我不記得我當時說了什么，我既感驚訝又感困惑。而后，和以往一樣，第二天到來時我開始思考。放棄貝多芬和情感的高潮，等等，對于一個美國人來說是如此簡單。但是放棄巴赫會更加困難。巴赫的音樂讓人想到秩序，會讓聽者懷著榮耀美化自己對秩序的認同，這種認同在日常生活中表現(xiàn)為朝九晚五的工作方式和包圍著人們的種種設(shè)備，只要打開開關(guān)，這些設(shè)備就會在上帝的旨意下運作。有人說，藝術(shù)應該是秩序的范例，這樣才能使人們暫時脫離他們所知的周遭的混亂。爵士樂與巴赫是對等的（穩(wěn)定的節(jié) 拍，可靠的原動力），對巴赫的熱愛往往與對爵士樂的熱愛相伴。爵士樂比巴赫更誘人，也沒那么強的說教意味。爵士樂把物質(zhì)生活中的歡愉和痛苦推廣普及，而巴赫更接近于教堂和相關(guān)的一切。正像我們所知道的，太多爵士音樂家整夜熬夜，甚至會吸毒，但是通過神秘的參與，我們?nèi)栽试S自己成為—或至少認同— 癮君子和夜貓子。放棄了巴赫與爵士樂，秩序 就難以觸及。帕奇·達文波特沒說錯。這是個 嚴肅的問題。原因就是，假使我們真的這樣做， 假使我們真的放棄了它們，那我們又還剩下什么？ 那時我還是小孩，有一次我在洛杉磯搭乘有軌電車去市中心。那天特別熱，我一下電車，人行道上的柏油就粘在了我腳上（我當時光著 腳）。走到人行道上，我發(fā)現(xiàn)天太熱了，我只能往前跑，腳才不會被燙出泡。我走進一家賣廉價商品的小零售店想買杯根汁汽水。我來到賣這種裝在大桶里的飲料的柜臺前，說要買根汁 汽水。一個站在柜臺上的男人俯視著我說，“等一下。我要往里面倒糖漿，需要幾分鐘�！彼�加入最后一罐糖漿時手歪了，黏糊糊的糖漿灑了我一身。為了表示歉意，他要免費給我來一杯 汽水，我說，“不要，謝謝了。” 貝蒂·艾薩克斯跟我說，她在新西蘭時，人們告訴她，那里生長的野生蘑菇全都是無毒的。于是，一天她注意到一處山邊長滿了真菌，她采了不少做蘑菇番茄醬。做好之后她嘗了嘗，味道很糟糕。不過她還是把番茄醬裝瓶放到一個架子的高處。一年后她打掃房間，發(fā)現(xiàn)了這瓶早已被忘在角落的調(diào)味醬。她準備把這瓶醬扔掉。不過扔之前她先嘗了嘗，發(fā)現(xiàn)味道已經(jīng)變了。而且醬的顏色原本是臟兮兮的灰色，此時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她告訴我，醬的味道鮮美如同神賜，不論加到什么飯菜里都能讓飯菜變得可口。 喬治·曼特（George Mantor）有個鳶尾花園，他每年都會裝點花園，扔掉花園里的一些東西。有一天，另外一個非常漂亮的鳶尾花園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帶著妒羨進行了詢問。原來，那座花園的主人只是收集了他當作垃圾扔掉的東西。 考馬拉斯瓦米夫人在印度生活時感覺陽光太強烈了，于是決定買把遮陽傘。她在附近的城鎮(zhèn)里發(fā)現(xiàn)了兩把陽傘。一把是在一家銷售美國產(chǎn)品的店鋪的櫥窗里看到的，定價合理，不過不太好看。另一把是一家印度商品店銷售的。傘是印度制造，很漂亮，但是貴得出奇�？捡R拉斯瓦米夫人什么都沒買就回家了。但是天氣一直是又干又熱，因此幾天后她再次到城里去，決定還是要買把陽傘。她路過那家美國店，注意到那把陽傘依然擺在櫥窗里，價格依然合理。她走進印度店，要求看一看她數(shù)日前相中的陽傘。她打量這把傘時，店員說了價格。這一次定價低得離譜�？捡R拉斯瓦米夫人很吃驚，于是說，“我怎么能相信你？你的定價一天高一天低。是不是賣的商品也一樣靠不��？”店員回答道，“夫人，街對面的人是做這行生意的新 手。他們旨在獲利。他們的價格很穩(wěn)定。我們已經(jīng)是幾代人做這行生意了。我們把最好的東西留在家里，因為我們不愿意和它們分開。至于價格，我們總在變。那是能讓我們對做生意保持興趣的唯一方式�！� *4–H 是二十世紀初在美國成立的組織，4–H 代表以字母 h 開頭的四個單詞，head—頭，heart—心，hand—手， health—健康。它的宗旨是“讓年輕人在青春期盡可能地發(fā)展他的潛力”�！�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