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茨·卡夫卡現(xiàn)在仍然是我們時代思想和文化領域的核心人物。他通過文學和生活創(chuàng)造的獨特世界景觀令廣大讀者和作家流連忘返。他的觀點已經(jīng)成為我們看待自己世界的方式的組成部分。無論我們怎樣定義它,這個世界都是“卡夫卡式的”。
桑德爾·L.吉爾曼是佐治亞州亞特蘭大市艾莫里大學藝術與科學系知名教授。他是文化和文學史學家,著述和編輯70余種,包括《健康與疾病:差異的形象》(1996)和《煙:全球吸煙史》(2004)。
導言
1 家與受詛咒的身體
2 寫作
3 病魔纏身
4 死后余生
注釋
參考書目與影片集錦
那是1917年的一個寒冷潮濕的清晨。路人在布拉格市中央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場面。一個年輕人,衣服脫到腰間,站在他公寓的敞開的窗口,做了足足十分鐘的健美體操。那個地方當時叫舍伯恩廣場。每天晚上7點30分,人們都在那里鍛煉身體,重復著同一個動作。以大力士尤金·桑多(EugeneSandow,1867-1925)為代表的體育鍛煉之風在公務員弗蘭茨·卡夫卡身上得到了體現(xiàn)。鍛煉、劃船、游泳、騎馬,強壯你的身體,改變你自己。即使嚴冬盛寒也要少穿,這是健美者詹斯·彼得·穆勒的禱文,他公開拒絕使用桑多的(印度)俱樂部和啞鈴(全部通過廣告售給了熱切的年輕人)。另一方面,穆勒銷售特制的草鞋和關于性衛(wèi)生的書籍。但二者都相信身體改造不僅是可能的,而且對于成為現(xiàn)代人是必不可少的。
卡夫卡,這位于20世紀第一個10年中生活在多元文化的布拉格的年輕猶太公民,躲避所有這些設施,但進行強制性的鍛煉。他每頓飯都細嚼慢咽!白匀粚土P那些不咀嚼的人!焙绽埂じトR徹爾(HoraceFletcher,1849-1919)說。把食品咀嚼32遍,你就會有個更健康的身體和更幸福的靈魂。由于不想看著兒子咀嚼的樣子,弗蘭茨的父親干脆用報紙把臉藏起來。弗蘭茨·卡夫卡在布拉格市中心的一座敗落的城堡里鍛煉,強制性地咀嚼著他的食品,一心想要控制自己的身體。進行這種強制性咀嚼的并非卡夫卡一人。哲學家和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此時已經(jīng)是哈佛的教授了,也在長期地咀嚼。
卡夫卡身高不到六英尺(1.82米),體重133磅(61公斤),所以母親總是敦促他“吃,吃,我的兒子”。當時捷克人的平均身高是5.5 到5.6 英尺,而中歐猶太人的平均身高還要更矮些——5英尺。由于極度瘦弱,過分擔心自己的健康,卡夫卡并不完全是出于自戀而顧惜自己的身體。桑多,即出生在普魯士的弗雷德里!つ吕,有一個當時所有年輕人都向往的身材:1902年他35歲,身高5.9 英尺(1.7 5米),體重202磅(91.6 公斤),胸廓48英寸(121厘米)。1907年弗蘭茨·卡夫卡到保險公司(AssicurazioniGeneraliInsuranceCompany)求職而做體檢時,威廉·坡洛克醫(yī)生詳細地描述了他的身材:
他身體瘦弱纖細。相對弱一點。但步伐穩(wěn)健輕松。脖頸圓37厘米。沒有甲狀腺的跡象。他的聲音清純響亮?雌饋肀葘嶋H年齡年輕。胸部的形狀和結構——乳房已經(jīng)突出出來,鎖骨呈鼓槌狀,兩端凹進。胸部肌肉松軟。深吸氣時,乳頭部胸圍是82厘米,呼出時78厘米。胸部兩側均勻但虛弱。休息時每分鐘呼吸16次;鍛煉時每分鐘19次。由于早年患佝僂病,肺部右上葉跳動遲鈍。聽診無異常;無雜音。
正如他那了不起的生活一樣,這種身體檢查的平庸要求在卡夫卡的日記中形變?yōu)槲膶W的比喻。在1914年7月的一則日記中,“保茲,進步保險公司總裁”對這位不具名的求職者說:
你個頭夠高……我看到了;但你能干什么呢?我們的職員可不能僅僅粘郵票啊!愕念^型很特別。前額凹進去了。很典型!斎涣,我們只雇用健康之人。你被錄用之前要進行身體檢查,F(xiàn)在準備好了嗎?真的?當然,那是可能的。大聲點兒。你聲音那么小讓我神經(jīng)質。……既然你已經(jīng)來了,就讓醫(yī)生檢查一下吧;我的職員可以帶你去?赡遣灰馕吨銓⒈讳浻,即使醫(yī)生的意見有利于你!グ,別再耽誤我的時間了。
外部形象標志著求職者的精神健康或疾病,而卡夫卡總是自覺地把自己看做是這種習慣的犧牲品。而非常清楚的是,這個小小寓言的世界不僅僅記錄了卡夫卡的經(jīng)驗,而且以某種方式將其變成了關于這種經(jīng)驗的寫作,給了卡夫卡能控制看起來不可控制的東西的能力。
先天“有病”需要改造,這在卡夫卡的世界里意味著做猶太人。1912年,卡夫卡最喜歡讀的布拉格猶太復國主義報紙《自我防御》(Selbstwehr)載文說:猶太人必須“舒緩在知識名望上的高度緊張,……我們過度的神經(jīng)質,這是猶太聚居區(qū)留下的遺產(chǎn)!覀冇锰嗟臅r間爭論,而沒有足夠的時間娛樂和鍛煉!酥猿蔀槿瞬⒉辉谟谒淖,而在于他的精神,不在于他的道德,而在于紀律!覀兯枰氖悄凶託飧拧。當然,男子氣概是健康的。猶太男性的身體在當時被認為是病態(tài)的、畸形的、臨危的、缺乏男子氣概的。實際上,桑多鍛煉身體的傳統(tǒng)中20世紀20年代由波蘭猶太強人紫舍·布雷巴特(zisheBreitbart,1893-1925)繼承下來,這位強人當時被譽為“世界上最健壯的人”。他咬斷鐵鏈“仿佛那就是松軟的椒鹽卷餅,把7.5 毫米粗的鐵棍拉彎就仿佛那是稻草一般”,一位柏林記者當時這樣寫道。布雷巴特出現(xiàn)在中歐的猶太人和非猶太人面前,經(jīng)常光顧柏林、維也納和布拉格,他的廣告強調了他的猶太身份,包括像大衛(wèi)之星(theStarofDavid)這樣的猶太偶像。當他出現(xiàn)在猶太復國主義的旗幟的一側時,猶太人都稱他為“強者薩姆遜”。他甚至在猶太觀眾面前扮演了巴爾·克赫巴(BarKochba)的角色,即在公元132年到135年間領導猶太人反叛羅馬的領袖。卡夫卡長期以來一直想把這位英雄的身體變成自己的,經(jīng)過改造的猶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