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著與困惑

在衣食住行和詩書煙酒茶中，仿佛總有一只無形的手，撥弄著你行進的軌跡和既定的方向，可以兜兜轉轉許多處，也可以轉轉兜兜許多年，最后還是會回到曾經相識曾經熟悉又曾經困惑的原點。抑或，一生就是一場執(zhí)著與困惑的較量，勿論失落與輝煌、富貴與滄桑。姑且說寫詩，在不該寫的年齡沉迷進去，在能寫的年齡又一日曝十日寒。算起來，當是有著執(zhí)著淡淡的憂傷和困惑輾轉的愁腸。想想人生，也大抵如此吧。

認識現代詩之前，大多時候都是背古詩，除了課堂上老師講授的，就是課余自己背誦的。直到初二年級時，我的數學老師啟蒙了我對現代詩的認識，那時我也不知道現代詩是怎樣定義的，在我的老師的教導下，只是照貓畫虎而已。我開始讀歌德、泰戈爾、普希金、雪萊等，也開始讀艾青、徐志摩、海子、洛夫、汪國真、北島、舒婷、席慕蓉等。但同時也開始忽略書本中要背誦的古詩的重要性。對于一個初中生來說，背誦考試的內容要遠比閱讀現代詩來的重要，但我卻并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只是很自我地沉浸于閱讀老師刻印出來的油印小報的喜悅中，看著自己寫的文字油印出來給同學們閱讀是一件很有自豪感的事，也滿足了小小少年的自尊心。這種喜悅的成就感也同樣遠比背誦幾首書本中古詩來的有沖擊力，尤其那時油印的功夫，是要費大力氣的。首先需要在油底紙上刻印，這就要求刻字的人要寫一手頂頂漂亮的字，不然，油印出來歪歪扭扭的字跡也不好意思拿出來給人看，想想也是，條件越是簡陋人越會有自尊心，仿佛一個解不開的魔咒。因為要學著刻寫油印的底稿，所以又給我?guī)�來一個努力但是又恰恰和學習時間沖突的事，我開始用晚自習的時間練習書法，放了晚自習后，回到家自己把自己關起來練字讀詩，倒是把功課放在了腦后。

在該上課學習的時光偷著學寫詩，再加上沒有妥善管理好上課與寫詩的時間，于是我的成績開始下降，由初二年級第二名的成績一步步下滑到中游。后來，我又認為自己在學數學上沒有天賦，靠數學提分的可能性也不大。雖然教我寫詩的是數學老師，但他終究還是沒有把我的數學成績提上去，所以，也沒有擋住我成績下降的幅度越來越大。這對于一個只能通過學習考試走出去的農村孩子來說，應該算是滅頂之災了。

初三是確定農村上學的孩子人生方向的分水嶺。那時，能堅持到讀初三是需要毅力的。一是上初三的孩子已經可以當成家里的半個勞動力了，半大孩子不勞動又要繳納學費支出，對于農村家庭來說絕對是一種負擔。二是能把初三讀下來，都是成績比較好的，看得見考上高中甚至考上大學的希望，盼著通過學習考試改變人生軌跡。三是初三開始有復讀生了，對剛升級上來的新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幾次考試之后成績不理想就會有放棄的打算。

初三那年，一件事給了我很大的觸動，也讓我的學習態(tài)度發(fā)生了根本變化。父親為了讓我吃上母親新包的餃子，在漫天飛雪的傍晚深一腳淺一腳地步行了四五公里，用胸口的溫度一直溫熱著飯盒，給我送到學校。當父親在教室的窗戶外喊我的時候，看著教室外黑暗下來的天和昏黃燈光下父親被拉長的身影，一瞬間我心神有些恍惚。那時，我上的學校，是沒有圍墻的，只有六所房子，一所三間，四所做教室，共分三個年級，初一年級兩所兩個班，初二年級一所一個班，初三年級一所一個班，還有一所給老師做辦公室用，一所做廚房用，沒有所謂的餐廳。我們打完飯要么在外面席地而坐，要么回教室坐在自己的課桌位上吃。所以，父親可以直接來到我們班級門口。我向老師報告完趕緊從教室里跑出來。父親把我領到一個有燈光又背風的墻角，從懷里拿出飯盒，打開時，我能看到餃子縷縷上升的熱氣和父親滿足的笑容。父親讓我趕緊吃，他自己點燃了一支煙，靜靜地等著。我讓父親也吃，父親說他吃過了，但我知道他肯定沒有吃。我和父親很像，所以我也知道父親的性格。我們同樣有些急躁，又帶著些軟弱，雖然表現得強硬，但關鍵時候卻是狠不下心來的人，用俗話說，就是麥秸火脾氣，脾氣來得快走得也快，過后就沒事了，沒有說因為一件事重翻老秧子的舊事，也記不下仇。

煙霧有些朦朧了父親的臉頰。看著雪中的父親，我第一次流下了無聲的淚�！堆┨斓娘溩印肥呛髞韺懙�，加入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

這件事之后，我放棄了寫詩，轉過身開始發(fā)奮啃課本，成績也直線上升。這期間，省人民廣播電臺播出了我的散文習作《紅櫻桃》，也延續(xù)了我繼續(xù)寫詩的火種和潛在欲望。

初三畢業(yè)，我最終以班級前幾名的成績考入了一所老牌的省級重點高中。但在錄取的所有學生名單中，我的排名處在中下游了。成績上沖的壓力過大，也讓我有些氣餒，在迷茫之際，對于詩的執(zhí)著又成了我心頭那束可以點亮的火把。剛好校文學社又招新生，我順理成章地加入學校文學社，又開始了與課堂知識脫節(jié)的學習模式，成績晃晃悠悠，不好也不壞，上不去也下不來�，F在想想也真是少年心性，自嘲之下把尷尬把握得也算是恰到好處了。當然，也發(fā)表了一些小文章和短詩，但與高考卻是背道而馳，相差十萬八千里了。

回想之下，從考試的角度來說，初中三年我過的還算扎實，高中三年就過得有些隨性和跳脫了。這也是為什么要說，現在看來，那些執(zhí)著還在，同樣地，那些困惑也并沒有消失。

高考的成績不甚理想在情理之中，錄取院校與自己的期待又相差太遠。于是我放棄了進入錄取的學校，也是可憐的自尊心使然，也放棄了復讀，高中畢業(yè)后直接進入了部隊。

部隊是一個大熔爐，既錘煉了我的少年心性，又錘煉了我的基本認知，我再次認識到了進入大學學習的重要性。于是，我開始在訓練之余發(fā)奮讀書，早早購買了高考復習用書，同時，連隊圖書室的書也基本被我讀了個遍。那一段時期，是我一個相對平穩(wěn)的成長期，基本丟掉了所有的幻想，也基本認識到了只有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做事情才是人生的基石和根本，也才能成就所謂的人品和努力。經過兩年的積淀，我在我們團也算小有名氣了。第一年，因為我在宣傳報道工作上的成績，被我們師評為新聞報道先進個人；第二年，因為在《解放軍報》《解放軍生活》等軍內雜志發(fā)表多篇文章，立個人三等功；第三年，參加全軍統(tǒng)考，順利進入軍校學習。軍校第一年，被評為優(yōu)秀學員；第二年，立個人三等功，被評為學院“青年成才標兵”；第三年，被評為優(yōu)秀學員；第四年，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過英語四級，通過論文答辯，獲取軍事學學士學位，獲學院軍級嘉獎�？梢哉f在部隊的這幾年時間，是奠基我人生走向的幾年，也是一直支撐我后來學習工作的關鍵幾年。

軍校的第三年，父親病重，我請假回家，長久沒有陪伴父母的愧疚開始折磨著我。我陪伴了父親最后的時間，直到父親在我懷里呼吸完人世間他的最后一口氣，父親的眼淚才無聲地流下，他的眼淚是那樣的安靜、那樣的無爭、那樣的心酸，又那樣的不甘，那一年父親49歲，父親屬羊，一個善良的屬相。父親去世后的一段時間，我開始意識到了我的無助，也意識到，父親在時，我還真的只是一個孩子，無論多么執(zhí)拗與執(zhí)著。終于，我開始學著真正長大，也促使我寫詩的火苗開始復燃。

軍校畢業(yè)后，我重回部隊，然后結婚生子，生活的重量一點一點露出苗頭，一個人的孤單和責任在奔波間疲態(tài)盡顯。脆弱和堅強、掙扎和勇敢、放棄和追逐皆在萬般無奈間鑄就。

詩成了一個可以放心寄托的聽訴者。

脫下軍裝，我轉業(yè)到地方工作。用了幾年時間，終于把生活梳理得開始像個生活，人也開始有了活著的樣子。

但生活也總會在不經意間轉彎。

孩子升入重點初中時，我愛人開始去援藏。我一個人陪孩子的日子簡單又復雜。孩子尚知努力，在中考前就被列入直升重點高中的名單；生活普普通通，幾年時間，平平穩(wěn)穩(wěn)、祥祥和和過得也算妥帖。

我愛人援藏結束回來后，身體出現不適，經檢查，因生活習慣發(fā)生變化和飲食問題導致身體病變。所幸，還算發(fā)現得及時，經過一個將近8個小時的手術和后期治療之后，一步一步走向新的健康。

這幾年的錘打過后，我越發(fā)漸漸地明白些生活的滋味。隱性的對詩的執(zhí)著又漸漸萌芽。積累下來，也是漸漸地成冊了。只是，限于自身認知，所寫所述多為絮語，順其自然而已，表述情懷罷了。

人生不同的節(jié)點總有不同的困惑，生活的過程也是不斷解惑釋惑的過程，同時也是人生不斷螺旋上升的過程。但人生的執(zhí)著很多時候卻是同一個，無論有多少困惑，執(zhí)著可能還是當初那個執(zhí)著。

讓我們?yōu)槿松�能不斷地前行喝彩吧，也讓我們�(yōu)槟軗碛幸粋�人生的執(zhí)著喝彩。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