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欲活著，殆多不如吾乳母所述之故事。有時于故事之后，殿以俚詞，撫余頂而歌之，尤能深鐫吾腦，令吾永不遺忘。今日身在倫敦，見街旁鬻報肆中有葡萄牙宣戰(zhàn)之揭橥，遂使余熱血鼓蕩于中而不能自己[已]者，胥吾乳母瑪利之力也。瑪利居茫堆司州，其地甚冷僻；小說家每謂茫堆司者，未經(jīng)世人發(fā)見之沙漠也；又日，茫堆司為文明不及之地，以茫堆司道路崎嶇，居民寥落，逆旅既樸儉有上古風(fēng)，旅行之士，亦遂裹足；凡一切奢侈安適之具，世人美其名日進(jìn)步云者，胥不能于茫堆司求之。吾葡萄牙編戶之氓，多崇實(shí)黜華，茫堆司尤甚，游其地，接其人，不識字者幾居什九；然字內(nèi)靈氣，實(shí)鐘其身；記力理想，均高人一等；懷舊之念，尤時時盤旋胸中；與談舊事，自白發(fā)之叟，以至三尺之童，莫不仰首嘆息，似有無限悲苦�，斃�生于其地，呼吸其空氣既久，女子也，而懷抱乃類愛國傷心之士。所居在山中，祖若父均業(yè)農(nóng)。山中之地，自經(jīng)墾植，能產(chǎn)嘉谷；而老農(nóng)輩時時侈道舊事，指山中古跡以示后昆，謂某山之麓，爾祖宗鏖戰(zhàn)之地也；某水之濱，爾祖宗飲馬之處也；雖不免穿鑿附會，而鼓鑄國魂之功，實(shí)與墾植土地同其不可磨沒。吾國為地球古國，曲繪其狀，當(dāng)為一白發(fā)蕭蕭之老人。老人天性，多喜神話，故二千年前羅馬侵占吾國之神話，至今猶傳說勿衰。余以神話無稽，素不研習(xí)，顧于鼓鑄國魂之神話，則頗重視，謂圣經(jīng)寓言而外，足為精神界之寶物者，唯此而已。吾今已長，瑪利亦已物化，而瑪利小影，猶在吾目；吾六歲時瑪利攜我撫我之事，思之猶如昨日。記得瑪利恒赤足，而性情和厚，舉止溫雅，不類鄉(xiāng)村蠢媼；面棕色，微黑，然修剃甚凈，不以黑而妨其美；目大，黑如點(diǎn)漆，似常帶悲楚，而口角常露笑容；平時御紅棕色之衣，淡橘色之披肩，裙則天鵝絨制，黑色，旁綴小珠；首裹一巾，玫瑰色地，琥珀色文，自前額至后頸，盡掩其發(fā)，兩耳垂珥，黃金制，甚長，下垂幾及其肩；自頸至胸，圍一金鏈，上綴小十字架及金心無數(shù)，問之，則以祖?zhèn)鲗�，謂每一十字架，或一金心，即為一祖先之遺物云。是日之夜，余獨(dú)處逆旅，腦思大動，恍如吾已退為小兒，與瑪利相處，身居祖國，濃霧迷漫，山谷間盡作白色，羊頸之鈴，鏘鏘不絕，牧羊之童，則高聲而叱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