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內(nèi)容講述: 小說通過北宋女詞人魏玩遠(yuǎn)嫁、生育、與丈夫分離、進(jìn)京、返鄉(xiāng)、再進(jìn)京等故事的講述, 再現(xiàn)了主人公從官宦少女到誥命夫人的一生, 塑造了主人公敏銳、勇敢、風(fēng)雅的藝術(shù)形象; 真實反映了主人公的賦詩作詞, 從閨閣中的一吐為快, 到認(rèn)清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束縛和壓迫后, 發(fā)愿為古往今來“有口不敢言, 有怨不能吐”的女人代言, 直面現(xiàn)實, 創(chuàng)作出一批廣為傳唱的閨怨詞, 改變了此前“男人作閨音”的局面。
遠(yuǎn)嫁
漢水漾漾,如詩吟嘆,如歌傳唱。
這是北宋嘉祐元年六月初二的清早,晨光初現(xiàn),漢江亦漸漸蘇醒。兩個白臉官差快步上了一艘泊在樊城官碼頭、足有十五丈長的大船,不一會兒,就在船頭掛出一個皮紙糊的紅燈籠來,燈籠上寫著“襄州公務(wù)”四個大字。
襄州是塊風(fēng)水寶地,歷史久遠(yuǎn),鐘靈毓秀,當(dāng)時屬于天下十八路之一的京西路,治所就在襄陽古城。古城自東漢末劉表治荊州始,就一直是州、道、府、縣的官署所在,自然建得高大巍峨,風(fēng)光無限。襄州下轄襄陽、鄧城、宜城等六縣,均分布在漢水兩岸。六個縣中,除襄陽縣本身附郭州城外,數(shù)北岸的鄧城縣離古城近,只二十華里。樊城是鄧城縣的一個集鎮(zhèn),因臨著江,又和古城遙遙相對,上下游聚來的人和貨物,川流不息,倒比縣城還顯得熱鬧。
大船是州里到江南西路買糧的。去時空著,可以帶人、走貨,所以常有人租了用。倒不是圖便宜,而是乘官船,一則安全,二也顯得排場。
今日租船的不是普通人,是襄州通判陳縉民的夫人。陳夫人娘家在撫州南豐。她在鄧城縣為娘家侄兒曾布提了一門親,女方姓魏名玩,字玉汝,年方十八,是縉民姑母的孫女、襄州稅監(jiān)官慶襄的女兒,生得極其俊俏。二人八字合,雙方也滿意,現(xiàn)在婚期已近,就租了船送女方去撫州成親。所以一大早,抬嫁奩的,裝船的,送人的,鬧哄哄地站了一碼頭。魏家的管家還拿著紙筆,在船頭一一核對著物品。因是喜事,陳夫人早叮囑人將船上的燈籠換作了紅紙糊的,幾十抬嫁奩也用紅繩系著,在船上放好,只等新娘上船了。
太陽慢慢升起來了,開始往空中漫射出金光。雖然在水邊,也感到熱了。有人就拿了手當(dāng)扇子,一下一下地扇著。魏玩穿一身粉色絲質(zhì)銷金裙,頭上又有蓋頭蒙著,也香汗淋漓。祖母、爹娘,以及來送的長輩都話過別了,此刻,她正低聲和一個著綠綢衣裙的小娘子說話。
這小娘子是魏玩的好友,姓秦,乳名瑩瑩,長相清麗,家也住在鄧城,爹爹現(xiàn)任著達(dá)州知州。魏、秦兩家是世交,魏玩比瑩瑩大一歲,下面又只有一個弟弟,平日便把她當(dāng)妹妹看了。聽船公在催,瑩瑩忙掏出一個玉色絲帕包著的手鐲,送給魏玩,不樂意道:“那是個什么地方,姐姐偏要遠(yuǎn)去受苦,還把我也扔下。讓我一個人孤單單地活著嗎……”說著說著竟帶了哭腔。
周圍的人聽得,撲哧一下全笑了。魏玩的祖母攬過她,親昵道:“好孩兒!你是堂堂秦家的千金,多少人供你使喚哩,咋說自己孤單?傻不傻?”
曾布幾天前才從撫州趕到襄陽,是年二十有二,來后就在襄陽城他姑父的官邸里住著。此刻,也跟在穿著喜慶的煙霞銀羅花綃紗衣裙的姑母身后,往船上去了。他頭上一頂嶄新的玉色幞頭,穿著件灰色長身直裰,腰里一條深色絲絳帶,甚是精神。他有一年未見到魏玩了,心里早已將她想了千百次。今日送別的人多,未敢攏近,但遠(yuǎn)遠(yuǎn)一瞥,見著她體態(tài)比過去更婀娜,風(fēng)姿更綽約,心里早已喜開了花,只盼著這船早日開拔。
巳牌時分,吉時到。船公扯起大篷帆,只聽扳舵吱呀一聲,船便悠悠去了。船上船下的人揮手告別,泣聲、呼喊聲一片。
下漢水,轉(zhuǎn)長江,渡盱江,水上足足走了半個月,送親的隊伍終于在撫州南豐縣上了岸。許是老天眷顧,撫州天氣竟沒有想象中的熱。在城里打了尖,陳夫人與送親的上賓商議,曾布按慣例帶嫁奩和鋪床的回家,明日一早再到客棧迎親,其他人俱到城里的客棧住下。
太陽落山前,新娘的嫁奩從縣城送到南源曾家來了,隨嫁奩還來了兩個鋪守洞房的闊夫人,那氣勢,把整個莊子都鎮(zhèn)住了!大伙兒在村口看熱鬧,見抬嫁奩的隊伍那個長呀,前面的都進(jìn)了院子,后面的還逶迤在莊子外。待進(jìn)了曾家,一下將兩間房都堆滿了。嫁奩還全是描金的,大大小小,高高矮矮……這陣勢,皇天爺,什么時候見過?誰人見過?這小娘子怎么這樣富?別不是長得丑,娘家才拼命陪嫁奩吧?……
莊子上的人家興奮了半宿。撫州本是吳楚勝地,名郡才鄉(xiāng),誕生過許多詩書大族,曾家便是其中之一。只可惜傳到曾鞏這一代,已徹底敗了,連家都從城里搬到鄉(xiāng)下。誰想到,他家還是個書生的五郎曾布,也不知走的什么狗屎運,竟從外地討回一個官宦人家的娘子來!是故他們就著月光,嘰嘰喳喳議個不停:
“整整五十抬哩,恁地這樣有錢?”
“嘖嘖!聽說陪嫁了四個人,送親的也來了十幾個,七大姑八大姨,連管家和家丁都來了。”
“倒了這些年霉,也該過幾年寬展日子了。”
“還不是五郎人才好!
“是命好……”
不消說,曾家更熱鬧。一家人幾乎一夜未眠。新娘的嫁妝送過來了,新娘的舅娘、姑母也跟著過來鋪床,又徹夜守著,主人家哪能睡得好?是故太陽一閃邊,曾家的當(dāng)家人、四十多歲的朱夫人就把兒女們都叫了起來,要他們把場院和各屋里再打掃一遍,尤其是東邊這個場院,務(wù)必要拾掇得清清爽爽。
曾家的房子是鄉(xiāng)間常見的川字屋,已見得陳舊了。三棟房屋并列,排成一個川字,中間夾著兩個場院。新房布置在東邊一幢。待會兒,新娘要從東邊這個場院入洞房,看熱鬧的也都要在這個場院待著。朱夫人要強(qiáng),曾家雖說現(xiàn)在敗落了,但詩書傳家的名聲尤在,起碼在干凈和整潔上,絕不能讓人在背后說。
曾布也是天快亮?xí)r才合眼。他小寐半個時辰,就又醒了。透過窗欞,見外面漸白,又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沙啞的男人打招呼的聲音,知道禮官已經(jīng)起來了,就一骨碌爬起來,穿上衣服,往院中去了。
朱夫人看了兒子一眼,心情復(fù)雜。她嫁到曾家二十多年,雖然名義上有六子九女,但自己生養(yǎng)的,只兩子六女。曾布是長子,在她心中的分量,不用細(xì)說。眼瞅著兒子大了,到了娶親的年齡,她就央了媒婆,將自己滿意的那幾家,挨個上門去提,無奈他總是相不中,特別是南豐城里自己鄒表弟家的三娘子,他只看了一眼,就斷然拒了。這次倒好!只不過送姑母去了一趟襄州,就相中了魏家的小娘子。想到自己的一片苦心兒子沒領(lǐng),他看中這個魏家女子,又根本沒征求自己的意見,真是兒大不由娘。這樣想著,臉上不由得現(xiàn)出幾縷復(fù)雜又落寞的表情來。
這當(dāng)兒,曾鞏整理好衣衫,從西院走了過來。他是曾布同父異母的二哥,年已四十,生得高大魁梧,唇方口正,額闊頂平。曾鞏早已文名遠(yuǎn)播,奈何時運不濟(jì),父親和大哥曾曄先后去世,他就成了曾家的主心骨。家里所有事宜,大到春秋祭祀,小到播種收割,無不用心,弟弟妹妹的婚事更不必說,F(xiàn)在見了母親這個表情,趕緊走了過去,先請了安,接著道:“娘,我知道這幾年您為五弟操碎了心,無奈緣分未到。襄州這門親,姑母一提就妥,只能說他的姻緣動了,命中注定。母親就歡喜些吧!”說完,拉起曾布就往西院昭告先靈去了。
曾布在一旁聽得這話,忙沖二哥感激地一笑。因曾鞏文名遠(yuǎn)播,眾人力邀他在城郊辦書院,開門授徒,曾布便跟了二哥讀書。在曾布的心里,二哥亦兄亦師亦父。曾布知道,這樁親事,姑丈縉民怕自己不方便說,特地寫信告訴了二哥,諸如魏家在襄州鄧城縣并不是普通人戶。他們原本并州人氏,后來憑著的一手油漆手藝,入籍襄州,至第三代出生,趕上宋朝開國,朝廷崇文,便苦讀經(jīng)書,陸續(xù)有人考取功名,一躍成為鄧城的高門大戶等,粗說了脈絡(luò)。特別細(xì)說了目前的情況,也就是魏家第四代,以魏嘉木為代表,進(jìn)士及第后,先后在撫州、潭州、集慶做過官,只可惜五旬不到,就患上惡疾,不治而亡,留下未亡人陳氏、兩個兒女及一份不薄的家產(chǎn)。這未亡人陳氏,便是縉民的嫡親姑母,娘家江州德安縣,是赫赫有名的“義門陳”之后,系魏嘉木在撫州任上所娶,曾被封集慶郡太君,現(xiàn)年已六旬,人皆稱老夫人。嘉木之子慶襄,任著襄州的監(jiān)稅官,女兒慶馨,嫁在襄陽城里的羅員外家,經(jīng)營著生意。慶襄膝下一子一女,兒子名泰,字道輔,時年六歲,還是個頑皮幼童;女兒魏玩從小受祖母教導(dǎo),既品貌端莊,又聰穎好學(xué),能力和智慧頂?shù)蒙弦粋男兒。自己一見傾心,姑母才替曾家做主,提了這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