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她感覺早就沒時間了。走廊那頭，鋼琴聲無休無止。她在褲子上抹了抹手上的汗。她耳朵里嗡嗡作響。她后退幾步，脊梁靠在金屬門上，透過已經(jīng)汗?jié)竦囊r衫感受著陣陣寒意。她第一次打量著自己的作品。

那一刻，那面墻在她眼中仿佛透過滿是雨痕的窗戶看到的昏暗街景。膨脹放大的色彩，成片成片的光亮，流瀉的光與暗之河。接著，單個物品展開了各自的面孔，它們的色彩和她耳中的嗡嗡聲有著些許莫名的關(guān)聯(lián)。她把東西貼得東一片西一片，彼此之間隔著大片光禿禿的墻面。但每一片都無比鮮艷。她看著用十條膠帶才勉強粘住的那只毛衣袖子，這時才發(fā)現(xiàn)在那只紙手的一根手指上，有她過去畫上的五枚花里胡哨的翡翠戒指。那幾張《國家地理》雜志頁只有柔軟的褶皺處沒有反光，所以從這個角度她幾乎看不到照片，只能看見在紙箱里放了兩年的痕跡。

但她還算滿意。也許是因為她已筋疲力盡，也許是因為她唯一的支撐只剩身后那扇冰冷的門，在這一刻她覺得足夠了，她已經(jīng)對珍妮說出了這些日子來她想表達的全部：

我是那個住在你房間里的女人。

這句宣言似乎在四壁間回蕩。就在這時，她感覺身后的門開了。她挪到一邊。只見珍妮抱著影印件站在門口，第一次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我想和你做朋友�！币聋惿�白脫口而出。她說話的語調(diào)卻在暗示和這句話相反的意思。這是醫(yī)務(wù)室里的那天過后，幾個月來她對珍妮說的第一句話。你干嗎不拿把斧子，讓我們假裝我是你的—“朋友�！彼�又哽住了。她感到頭暈目眩，不敢相信自己終于沖破了這層厚重悶熱的藏身簾幕。她兩腿發(fā)軟，在珍妮的床上坐了下來。她感覺前額上滑膩的汗水刺痛了毛孔。她模糊地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氣味，鮮明，發(fā)酸，像泥土中的落葉。

珍妮什么也沒說。

“如果你不喜歡，”伊麗莎白依舊用她那怪異、唐突的口氣說，“我就把它撤掉。或者如果你覺得哪一樣讓你心煩，我就把它扔了。總之那件毛衣遲早會掉下來。我知道這整個丑得要命�！�

珍妮把影印件遞給伊麗莎白，沒有看她，而是盯著那面墻。

“我給你留了空�！币聋惿�白說話時把影印件抱在胸前，她的口氣不再唐突，而是帶著一絲乞求，一絲急切，“你的東西也可以貼在上面—這才是重點。你生活中的東西�！�

但珍妮好像沒聽見。她一言不發(fā)，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面對自己心中的絕望，伊麗莎白不知該如何解讀珍妮的沉默。

“這也是你想要的，是不是？”伊麗莎白用不自然的，乞求的聲音說。

“是的。”珍妮唯一的回答，一句耳語。

但這同樣已經(jīng)足夠。

聽見這兩個字，伊麗莎白閉上了眼睛。兩顆淚珠在閉眼的瞬間撲簌而下。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淚水直直落在地面上，沒有淚痕可擦。伊麗莎白把那摞影印件要多緊有多緊地抱在胸口，緊到無法呼吸。然后她不再屏息，她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