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共分上下兩卷, 分別發(fā)表于1605年和1615年。主人公堂吉訶德是一位沉迷于騎士小說的鄉(xiāng)間紳士, 夜以繼日的埋頭苦讀燒壞了他的腦子, 為了報效祖國、名揚四海, 他騎上瘦馬羅西南特, 披上曾祖父留下來的銹跡斑斑的盔甲, 帶上腦子同樣不太好使的矮胖街坊桑喬·潘薩, 踏上了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的冒險之旅, 惹出了一籮筐令人捧腹的笑話。這部世界文學(xué)史上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反騎士傳統(tǒng)小說。
《堂吉訶德》是在西方文學(xué)史上影響極其深遠的經(jīng)典文學(xué)名著,不僅是西班牙著名作家塞萬提斯文學(xué)生涯中的巔峰之作,也是西班牙有史以來分量最重的文學(xué)遺產(chǎn)。對于那些具備一定的文學(xué)功底、有較高的文學(xué)素養(yǎng)的西方讀者,或許只有英國戲劇之父莎士比亞才有資格與塞萬提斯這位西方現(xiàn)代小說之父相提并論。塞萬提斯及其巨著《堂吉訶德》的重要性已經(jīng)成為歷經(jīng)百年的人類共識,并被寫入世界各國的教科書。
米蓋爾·德·塞萬提斯(1547年9月29日-1616年4月22日),西班牙小說家、劇作家、詩人,被譽為西班牙文學(xué)史上最偉大的作家。其代表作《堂吉訶德》達到了西班牙古典藝術(shù)的高峰,標志著歐洲近代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創(chuàng)作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第二章
奇想聯(lián)翩的堂吉訶德第一次離鄉(xiāng)出游
做好了這一切準備工作之后,堂吉訶德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因為一想到世人正在需要他去除暴安良,匡扶正義,糾正非禮,鏟除惡行,以盡自己的義務(wù),他就覺得不能再耽擱了,必須立即行動。于是,他未把此打算告訴任何人,就在七月的一個炎熱的清晨,天還沒亮,無人看見的情況下,全身披掛,戴上拼合得很差的頭盔,拿起盾牌,抄起長矛,跨上羅西南特,走出院內(nèi)暗門,直奔田野而去?吹綄崿F(xiàn)自己的愿望,一開始便如此順當,他真是喜出望外,心里美滋滋的?墒,當他身處野外,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差點使他放棄這剛起步的事業(yè)。原來,他想起來自己尚未得到騎士的封號。根據(jù)騎士道的規(guī)則,他此時還沒有資格同任何騎士交戰(zhàn)。即使現(xiàn)在已受封為騎士,作為新手,他也只能披掛全白色的盔甲,盾牌上不能帶有任何徽記,那只能通過自己的功績畫上去。這么一想,他的決心動搖了。然而,癡心妄想還是戰(zhàn)勝了理智的思考。他想,可以央求在路上遇到的第一個人來封自己為騎士。據(jù)他讀過的使他神魂顛倒的書中所載,許多人都是這么干的,自己也可以仿效嘛!至于全白色的盔甲,他想在有空的時候擦拭一下,肯定會比銀鼠還要白。這樣一想,他就放下心來繼續(xù)走路了。他信馬由韁,覺得這才夠冒險的味。我們這位新出馬的冒險家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語道:
“將來有關(guān)我顯赫業(yè)績的真實記載公布于世之際,那位執(zhí)筆的飽學(xué)之士在敘述我這次黎明首次出游時,他會這樣寫:‘在面色紅潤的阿波羅剛剛將其金色發(fā)絲撒滿寬廣遼闊的大地之際,當色彩斑斕的鳥兒鼓其如簧之舌,用甜美婉轉(zhuǎn)的歌喉迎接玫瑰色的黎明之神,而她也正在從柔軟的寢床起身,離開猜忌多疑的丈夫,在拉曼恰的原野上挨門挨戶、逐個陽臺地向全世界展現(xiàn)自己的時候,英名顯赫的堂吉訶德•德•拉曼恰早已推開懶洋洋的羽衾,躍上著名駿馬羅西南特,開始在遠近馳名的蒙迭爾古老的原野上奔馳了。’”
事實正是如此,他此時正在蒙迭爾原野上行走。他接著說道:
“啊,幸福的時代,幸福的世紀,你們將看到我顯赫的豐功偉績,因為它們應(yīng)刻在青銅上,雕在大理石上,繪在版畫上,以供后人永世銘記。啊,你——博學(xué)的法師,不管你是何人,你一定會成為我這部不同凡響史詩的撰寫人。我求你不要忘記我的駿馬羅西南特,在我的征途中它將是我永恒的伴侶!
隨后,仿佛真是一個癡情人兒似的,他又說道:
“啊,杜西內(nèi)婭公主,我這顆被俘之心的主人啊,你對我太不公平了。你不該斥責(zé)我,嚴厲地命令我別在你美麗的容顏面前出現(xiàn)。我的主人,請你屈尊記住,我這顆被俘之心,它因?qū)δ愕膼勰蕉瘋f分!”
說了這番話后,他又說了好多類似的不著邊際的話。許多說法都是他的書教給他的,而他也盡自己的語言能力加以模仿。他一面自言自語,一面走,走得相當緩慢。太陽很快升了起來,炎熱炙人,把他的腦漿都快烤化了,如果說他還有腦子的話。
就這樣,我們的騎士幾乎整整走了一天,也沒遇到一件值得一提的事。他有些失望了,因為他一直希望能很快碰到一個人與他較量一番。有的作者說,他的第一次冒險是在拉比塞峽口發(fā)生的;也有的作者說,是他那次的風(fēng)車大戰(zhàn)。但是據(jù)在這方面所做的調(diào)查以及我在拉曼恰地方志上看到的,他那天一直在行路。到了傍晚,人馬已是饑渴交加,疲憊萬分。他環(huán)視四周,想找一座城堡或牧人的畜欄,進去躲一躲,解決饑寒之苦。正在這時,他看到在路旁不遠處有一家客店。他喜出望外,仿佛看到的是一顆福星,正在引導(dǎo)他走向得到解救的殿堂,而不是客店的門洞。于是,他快馬加鞭,正好在天剛擦黑時,趕到了客店。
當時客店門前正站著兩個年輕女人,屬于賣笑者一類。她們是同那天晚上在客店投宿的幾個腳夫一起,要到塞維亞去的。由于我們這位冒險家把自己所想、所見以及所幻想的一切,都想象為與書中讀到的一模一樣,所以,一看到客店,就認定那是一座城堡,四周聳立著塔樓,塔尖銀光閃閃,還有吊橋、壕溝等等,書中描寫的城堡應(yīng)有之物一應(yīng)俱全。于是,他徑直朝那他認為是城堡的客店走去。在離客店不遠處,他勒馬停蹄,等待著某個侏儒出現(xiàn)在雉堞之間,吹起號角,通報騎士光臨。然而,他看看城堡上遲遲無人出現(xiàn),而他的羅西南特又急著找個馬廄,于是他只得徑自來到客店門前,并看見了那兩個正在門前閑得無聊的姑娘。他一見,就認定那是兩位美麗的侍女或優(yōu)雅的貴婦,正在城堡門前休閑散心。正在此刻,一個豬倌從莊稼茬兒地里喚回他那群豬玀(本來就叫豬玀,用不著道歉),吹起了號角,那群豬玀應(yīng)聲而歸。我們的堂吉訶德卻認為那正是自己期望之事,即某個侏儒正在宣告貴客光臨。他異常高興地來到了客店,并走到兩位貴婦跟前。姑娘看到來人執(zhí)矛挎盾地如此裝束,嚇得連忙躲進了客店。堂吉訶德斷定兩位貴婦因為害怕才躲進去,就掀起紙板做的面罩,露出他那沾滿塵灰的干瘦面孔,文質(zhì)彬彬、和聲細氣地說道:
“二位女士不必躲避,切勿擔(dān)心小可會行非禮。小可奉行騎士之道,不會冒犯任何人,尤其是對二位女士。二位姿容,一望便知乃為大家閨秀!
兩個姑娘望著他,四只眼睛搜尋著他的面孔,因為那制作很差的面罩把他的面孔幾乎全部遮住了。但聽到來人稱她們?yōu)榕c其職業(yè)極不相稱的大家閨秀,忍俊不禁,迸發(fā)出一陣大笑。堂吉訶德覺得受到了侮辱,上前說道:
“美麗淑女應(yīng)當舉止安詳,不茍言笑。小可此言并非有意冒犯,亦非出于脾氣暴躁,無非愿為二位效勞而已!
這番兩個姑娘全然不懂的話語,再加上我們這位騎士的奇形怪狀,越發(fā)引得她們大笑不止,而堂吉訶德也越發(fā)惱火。如果不是客店主人及時趕到,這場面就會不可收拾。店主人是個大胖子,性格平和。他看到堂吉訶德這副打扮,還帶著韁繩、長矛、盾牌、頭盔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真想也像兩個姑娘那樣,開心地大笑一通。但由于害怕他這身全副武裝,就決定以溫和的態(tài)度跟他講話,他說道:
“紳士先生,您要想住店,我們這里倒是什么都有,可就是沒有床鋪!
堂吉訶德既然認定這個客店是座城堡,那么店主當然就是城堡主人了。他見主人如此謙卑,便道:
“城堡主人先生,隨便何物,對我足矣。蓋因‘我的飾物即甲胄,我的休息乃戰(zhàn)斗’。”
店主揣摩堂吉訶德稱他為城堡主人,大概是因為覺得他像卡斯蒂亞人。其實,他是安達盧西亞人,來自桑盧卡爾海邊,比竊賊卡柯還狡猾,比留級的學(xué)生還調(diào)皮。于是,他回答道:
“這么說來,您就‘以石板為睡床,以熬夜當睡眠’這兩句也是上述謠曲里的詩句。因為很流行,連店主都能背得出。吧。既如此,就請下馬。您在敝店肯定會遇到各種事情,使您一年都合不上眼,僅僅一夜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店主說著,上前抓住堂吉訶德的鞍鐙。后者下馬時顯得很吃力,原來那一整天他還沒吃一口東西呢。下馬后,堂吉訶德吩咐店主好好照料他的馬匹,說此乃世上吃草料坐騎中之出類拔萃者。店主看了一眼,覺得那馬并不像堂吉訶德說的那么好,連一半也夠不上。他把馬安排進馬廄后,回轉(zhuǎn)來看看客人還有什么吩咐。只見剛才那兩個姑娘正在幫助堂吉訶德卸下鎧甲,原來三人已經(jīng)和解。她們幫他脫下了胸甲和背甲,可是在摘護頸,解那歪歪扭扭的面罩時卻無能為力了,因為上面還綁著幾根綠色的帶子,死扣解不開,必須用剪刀剪。可是我們的騎士死也不同意。就這樣他戴著面罩整整待了一夜,那滑稽可笑的樣子你就可想而知了。由于他一直認為那兩個解盔卸甲的賣笑姑娘是城堡里的貴婦、仕女,所以在鎧甲終于脫下之后,他極有風(fēng)度地說道:
堂吉訶德離家來此,
從未受過此等殊榮——
小姐精心服侍,
仕女照料坐騎。
“二位女士,這坐騎名叫羅西南特,小可堂吉訶德•德•拉曼恰是也。雖因未曾以己之英雄業(yè)績效勞二位,而不愿披露身份,但此情此景卻使小可按捺不住,套用關(guān)于朗薩洛特的謠曲一段奉獻二位,故此二位乃提前得知小可姓名。然對二位女士俯首聽命,以臂力表示愿供驅(qū)策之志的日子已為期不遠矣!
兩個姑娘生來就沒聽到過這種辭令,自然也就無言以對,只是問他想不想吃點什么。
“不拘何物,拿來便是!碧眉X德說道,“小可似應(yīng)進食矣!
那天偏趕上星期五,全店只有幾份干魚。那魚在卡斯蒂亞稱作腌鱈魚,在安達盧西亞叫咸鱈魚,有的地方稱鱈魚干,還有的地方叫小鱈魚。人們問他,閣下是否賞光吃這種小鱈魚,因為沒有別的魚可供他食用,堂吉訶德答道:
“小鱈為數(shù)眾多,可頂大者一條。八枚零碎小幣,即一枚值八個小幣之大幣,小可以為兩者并無二致。再者,此眾多之小鱈,與小牛之肉一個道理,總比母牛之肉更為鮮嫩。同樣,乳羊肉亦比老羊肉可口。好了,不管何物,快快上來。旅途勞頓,盔甲沉重,腹中空空,如何受得?”
為了圖個涼快,大家把桌子擺到店門外,店主端上來一份既未泡透也沒煮熟的咸鱈魚,還有一塊與堂吉訶德的盔甲一樣又黑又臟的面包。大家一看他那副吃相又都笑了,原來他還戴著頭盔,吃時要用雙手掀起面罩,否則便什么也進不了口,最后只得由一位姑娘把東西送進他的嘴里。但是在喂他喝酒的時候,這樣做就不行了。于是店主把一根蘆葦莖穿通,把一端放進他口中,然后從另一端給他灌酒。要不是這樣,他這頓酒根本喝不成。為了不讓人剪斷面罩上的帶子,他不得不以極大的耐心喝著。正在喝酒時,客店里來了一個劁豬人。此人一進店就吹蘆笛,一連吹了四五聲。這樣一來,堂吉訶德更加確信自己此時正處在某個遠近馳名的城堡之中,人們正在奏樂款待,吃的不是咸魚干,而是小鱒魚,黑面包成了精白面包,妓女也成了貴婦,而店主當然就是城堡主人了。為此,他慶幸自己做出的外出行俠的決定是對的。然而,眼下他尚未受封為正式騎士,而在得到騎士封號之前,他就不能名正言順地去行俠仗義。想至此,不免有些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