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版前言

《科學研究的藝術》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書。我與此書結緣于五十二年前剛進中科院做研究生之時，導師郭永懷先生推薦閱讀這本書。我借來原著，反復研讀，獲益匪淺；1979年5月在上海出席學術會議期間覓得陳捷學長的中譯本，如獲至寶，從此形影相隨，不知翻閱了多少遍，如今它已破破爛爛，其貌不揚，它的主人卻依舊敝帚自珍，愛不釋手，而且時讀時新，每翻閱一遍，都會有新的感受，其中的警言妙句已牢記在心，不斷在科學研究工作中為本人指點迷津。我的一位學有所成的朋友說過：人這一輩子應該熟讀幾本書。誠哉斯言！這里要說說，我為什么喜歡這本書。

為了讓大家了解此書的概貌，照錄《科學研究的藝術》1979年譯本的內(nèi)容簡介：

本書從科學研究的實踐與思維技巧方面綜合了一些著名科學家具有普遍意義的觀點，分析了在科學上做出新發(fā)現(xiàn)的方法，總結了科學研究中有益而有趣的經(jīng)驗教訓，提出了可供各種學科參考的指導原則與思維技巧。

書中選用的素材簡明易懂，語言生動活潑。

本書的對象首先是即將從事科學研究工作的學生，但對于業(yè)已從事科研工作的人員，乃至有經(jīng)驗的科學家，也會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書中列舉的實例，大多屬于生物學和醫(yī)學范疇。然而，大部分內(nèi)容對于其他學科的讀者仍適用。

我們不妨對原書書名中的art做一番解讀。英語中的art的含義比漢語中的藝術要廣，也含有a skilful method of doing something, esp. something difficult之意，在這一層面上也可譯作技巧、巧妙方法（見《朗文現(xiàn)代英漢雙解詞典》），因此，本書書名也可譯成《科學研究的技巧》，但技巧的含金量還是偏低，所以我們不妨廣義地理解藝術這個詞給人以美的享受的方法和技巧。

值得一提的是：此書問世后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2006年，三聯(lián)書店曾就20年來對中國影響的100本書做過一番調(diào)查，《科學研究的藝術》一書名列其中。

下面簡略描述此書的特點。

1.面向?qū)W子 語重心長

作者W·I·B·貝弗里奇是劍橋大學的名教授、澳大利亞裔動物病理學家。他非常關心青年學者的成長，以誨人不倦的態(tài)度向青年學子傳授科研方法和思維技巧。在原書序言中寫道：

人們固然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去訓練和武裝科學家的頭腦，但是，對于如何充分利用頭腦，在技術細節(jié)上卻幾乎未加注意。在科學研究的實踐和思維技巧亦即藝術方面，尚無一本令人滿意的書，把有關知識順利成章。這種不足促使作者寫此書作為研究工作入門的導引。這本書是對這一復雜艱深論題的小小貢獻，對象首先是即將從事研究工作的學生，但也希望能吸引更廣泛的讀者。由于我個人的科研經(jīng)驗得自對傳染病的研究，所以本書首先是為這一學科的學生而寫。但對于實驗生物學的其他專業(yè)，本書也幾乎全部適用，其大部分內(nèi)容則適用于任何一門學科。

作者非常重視科學研究的方法，他說：具有天賦研究能力的曠世稀才不會得益于研究方法的指導，但未來的研究工作者多數(shù)不是天才，給這些人以若干科研方法的指點，較之聽任他們憑借個人經(jīng)驗事倍功半地去摸索，應有助于他們早出成果……人們普遍認為：多數(shù)人的創(chuàng)造能力很早就開始衰退。對于一個科學家來說，姑且假定他遲早會懂得怎樣好地進行研究工作，但如果完全靠自己摸索，到他學會這種方法時，他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年華或許已經(jīng)逝去。因此，如果在實踐中有可能通過研究方法的指導來縮短科學工作者不出成果的學習階段，那么，不僅可以節(jié)省訓練的時間，而且科學家做出的成果也會比一個用較慢方法培養(yǎng)出的科學家所能做的多。這些話對我們這些涉足于科研的學人而言有振聾發(fā)聵的作用，正因為如此，我深深地愛上了這本書，視之為指路明燈。

另外，在一般的科學方法論的論著中，很少談及科研工作的準備，為了滿足初涉科研的青年學子的需要，作者在章中，用了很大篇幅講了準備工作的方方面面，其中提及批判地閱讀、廣泛閱讀、學會略讀、注意寫作技巧、積極參加學術會議、正確選題等等，這些內(nèi)容對青年學子有著非常實際的指導意義。

2. 高屋建瓴 言簡意賅

正因為本書以即將從事科研工作的學生為主要讀者，講述得通俗易懂，言簡意賅。全書采用歸納法的思路來演繹，盡力避免空洞說教。作者苦心孤詣地搜羅了大量實例，來說明一些深，奧的道理。例如，為了說明科研中如何發(fā)現(xiàn)和利用不期而遇的機會，在關于機遇的一章里，他開宗明義地列舉了10個生動的例子，接著細致分析了如何認出機遇和利用機會，給出一些一般原則。他還嫌不過癮，在附錄里補述了另外19個例子，說明機遇在新發(fā)現(xiàn)中所起的作用。讀了這些內(nèi)容，讀者不能不心悅誠服地承認作者所引述的生物學家尼科爾的話：機遇只垂青于那些懂得怎樣追求她的人。

貝弗里奇的高明之處在于：善于利用一些淺顯的實例來闡明科學研究中的若干指導原則，而非停留于那些有趣的例子的陳述。在每一章的結尾，他都給出了一個畫龍點睛的提要。比方說，在講機遇的那一章的提要中說：新知識常常起源于研究過程中某種意外的觀察或機遇現(xiàn)象。這一因素在新發(fā)現(xiàn)中的重要意義應得到充分的認識;研究人員應該有意識地去利用它。積極、勤勉，嘗試新步驟的研究人員遇到這種機會的次數(shù)更多。要能解釋線索，并認識其可能的重要意義，就需要有不受固定觀念束縛的知識，要有想象力、科學鑒賞力以及對一切未經(jīng)解釋的觀察現(xiàn)象進行思考的習慣。由于前面做了種種感性描述，讀者會自然地接受這些觀點，并用以指導自己的行動；同時，作者還為后面有關想象力、觀察等章節(jié)做了鋪墊。

3. 重視實踐 強調(diào)磨練

作為一位頗有造詣的生物學家，貝弗里奇特別強調(diào)實踐出真知，不僅辟出兩章專講實驗和觀察，而且強調(diào)實踐檢驗的思路貫穿全書。書中詳述了實驗、觀察的目的，實驗的計劃、部署和評估，而且根據(jù)前人的經(jīng)驗，闡述如何避免在實驗和觀察中犯錯誤，強調(diào)了實驗和觀察結果的可再現(xiàn)性、觀察的全面性和客觀性，并提供了具體技巧和思路。

在關于困難這一章中，作者講述了科研中出現(xiàn)困難的緣由，強調(diào)要知難而進，通過自己的不屈不撓的實踐，戰(zhàn)勝習慣勢力的偏見。對于初涉科研的青年人來說，培養(yǎng)這樣的素質(zhì)極其重要。

4. 關注謀略 看重素質(zhì)

在鋪陳了科學研究的主要技巧后，作者用兩章篇幅闡明科學研究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和科學家的特質(zhì)。這在一般的方法論書籍中也不多見。第十章中，作者對科學研究的計劃和組織發(fā)表了不少真知灼見，他特別主張，科研工作的組織由科研人員自己做主，反對外來干預。該章的提要中說：戰(zhàn)術好由從事研究的工作人員制定。研究人員還應有權參加戰(zhàn)略規(guī)劃的制訂。但是在這方面，研究工作的指導人員，或是熟悉該工作的科學家的技術委員會，都能經(jīng)常對研究工作有所幫助。人們只能計劃科學研究，而不能計劃新發(fā)現(xiàn)……科學研究的一般戰(zhàn)略是：研究時有具體的目標，但同時保持警覺，注意發(fā)現(xiàn)并捕捉意外的時機。

后一章的內(nèi)容對青年讀者也會有很大的啟發(fā)性，其中綜述了科學工作者應有的特質(zhì)、性格和道德觀，講述了他們應該如何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地從事科學創(chuàng)造，特別引述了偉大的科學家愛因斯坦、巴甫洛夫的一些論斷，頗為啟人心智。全書以這樣的話語作為結束語：從事科學研究確實能使人心滿意足，因為科學的理想賦予生命以意義。

根據(jù)筆者多年研讀的體會，提出如下關于如何閱讀此書的建議：

首先，通讀全書，領略其主要內(nèi)容和精神。通讀的遍數(shù)越多越好。

其次，帶著問題閱讀相關章節(jié)。在自己的學習和科研的不同階段，細讀相關章節(jié)，并用以指導自己的科研實踐。要記住：科學研究的方法和技巧不僅僅是靠閱讀這類著作來掌握的，重要的是：在實踐中學習、體會、總結。

• 以批判的眼光來閱讀此書。貝弗里奇說的話并非句句都對，要自己獨立思考，盡可能吸收其中的精華；若自己的意見與他相左，不妨提出自己的看法。

1979年的中譯本的質(zhì)量甚高。譯文忠實于原著，行文嚴謹，準確無誤�？赡墚敃r譯者較為年輕，譯筆較為拘謹。在三十多年之后，譯者有了海外留學、工作和出版英文專著的經(jīng)歷，如今深入細致地修改了原來的中譯本，譯文質(zhì)量有進一步提高。鑒于原譯本早已絕版，北岳出版社適時地推出該書的再版本，實乃華人學子的一大幸事。

戴世強

上海大學終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