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多重況味與思索


胡麗娜 孫建江


以選本的方式呈現年度文學或一個時期的基本樣貌已成為一種慣常。有些特別的是，2022年中國兒童文學年選是“花城年選系列”叢書第一次在整體文學的序列中增列兒童文學。


自五四誕生以來，兒童文學走過了百年歷程。在童話、小說、散文、詩歌等文類中不斷探索并沉淀了豐厚的佳作。筆者主編的《中國兒童文學百年百篇》就是對兒童文學歷史成績的反觀與勾勒。當然，作為現代文學的有機組成部分，盡管兒童文學有相對獨立的藝術風格和審美經驗，但如何在中國文學中呈現兒童文學的獨特風景一直是值得思考的話題。20世紀20年代關于現代文學歷史撰述的著作中就曾有意識地將兒童文學納入其中。此后相當長一段時間，隨著兒童文學的本土化的探索與發(fā)展，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與研究隊伍的壯大，專門以兒童文學為關注對象的各類叢書、讀本與研究論著紛紛涌現。21世紀之后，社會大眾對兒童文學的關注普遍提高，除卻小學語文教科書中的篇目和列入閱讀推薦的種種圖書，兒童文學更為豐厚與多元的實績需要更多呈現的平臺。而這次年選就是一種兒童文學登場和展示的新可能。


《2022年中國兒童年選》分為童話、小說、散文、詩歌等板塊編選。小說部分的《春水煎茶》《羊群》《大人們》都是周莊杯獲獎篇目。作為一個創(chuàng)辦多年的短篇小說獎項，周莊杯對短篇小說藝術的培育貢獻良多。自20世紀80年代長篇小說出版熱潮以來，長篇以及系列作品成為出版的主導，對于作家來說，耐心打磨短篇就尤為可貴。


常新港是兒童文學短篇創(chuàng)作的常青樹，多年來的短篇均保持著很好的藝術質地�！洞笕藗儭酚稍S多扎實細致的細節(jié)有機編織而成，姥爺和爺爺打不完的電話、奶奶為姥姥剝的橘子、爸爸永遠下不贏姥爺的那盤“臭棋”、姥爺跟著媽媽讀完的一百首唐詩……在縝密的構思中做到細節(jié)和伏筆的前后呼應，張弛有度的敘事，于煙火氣息濃郁的日常中自然觸及生與死的話題。


劉虎的《羊群》是一篇體量不大但容量不小的佳作，既有對成長中少年心事的細致揣摩，有對童年游戲的獨特呈現，也有兒童與成人關系的聚焦，有孤獨、懺悔、救贖等都多元主題的融合，多重維度地展現了成長的真義。作家以精準的語言敘事功力，將男孩們貪玩求勝的小心思，以及游戲本身的精彩與緊張表現得一波三折，少年們精妙無窮的內心“小宇宙”也展現得淋漓盡致。但故事并未停留于對童年游戲和秘密的書寫，其更深層的價值在于其綿延的回響與余味。作家在緊張刺激的游戲摹寫的同時，讓少年的內心有某種震動，開始了自我意識的萌發(fā)。這種意識里面有略微的懺悔，有省思和自我懷疑。故事的真正張力和價值在于最后的部分——楊洋父親的內心剖析。在這真誠坦然的獨白背后，我們看到了另一種成長。這也是兒童文學成長書寫的另一個維度，也即孩童對成人的喚醒與救贖，這或許是這部作品的另一重要價值。


童年被認為是兒童文學的邏輯起點，兒童文學一直在關懷和書寫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換言之，兒童文學寫作的永恒主題之一是對過往的童年時光的緬懷與重述。陳馨的《趕�！�、任富亮的《年味》，聚焦富有地域特色的習俗與場景，這些童年記憶讓人想起童年時代豐富、快樂和幽秘的時光。梁燕的《芋艿、秋千和阿黃》也是用同樣的筆調，作家的筆觸寫出了一種懷念和悵然若失的感覺。在或陌生或熟悉的日常的生活經驗與體驗中窺探童年的秘密，勾連出童年的情緒和感覺，喚起成長的孩童強烈的共鳴與情感認同，正是兒童文學寫作的一種努力方向。


入選的童詩有部分著重于想象力與趣味性的凸顯。黃文軍的《我只認識九個國王》有濃郁的童話氣息，作者寫了九個國王的故事，有一人國、爬爬國、開花國、呆呆國、思念國……這些被虛構出來的王國的國王特點鮮明，十分有趣。童子的《孩子的提問》中“你喜歡現在的你嗎，像我喜歡現在的我這樣？”，孩子輕逸的提問天真又有力度，充滿哲思。童子的文字，帶著一點內向的澄澈純真、調皮的睿智豁達，在淡定、冷靜與理性的行文中，閃耀出幽默與詩意的光芒，蔓延其深意與深度。


童話作為兒童文學獨具魅力的文類，有著獨特的審美意義。湯湯的童話創(chuàng)作個性鮮明，近年來彰顯出難得的大氣與開闊�！兑恢粸觚斠恢回垺窋�寫的是極為平常的生活小事件，但不同生命個體的際遇與追求、友誼和選擇等話題自然流暢地在故事中流淌。這篇童話彰顯了好童話的品質：好讀的故事和能沉淀下來的內核。龍向梅的童話創(chuàng)作勢頭很好，頗有些寫作的巧思與靈氣。《借你一個狐貍膽》將“勇氣”和“夢想”融會在幽默生動的故事中，在娓娓道來、略顯荒誕的故事情節(jié)中融入童年美好記憶、友善等美好品性。高源的《拯救小說爸爸》是一次有難度的寫作，在書柜、書籍、文具這些事物中營造四次扣人心弦的“拯救行動”，書寫愛與勇氣的力量。故事結尾峰回路轉，以獨特的方式為讀者帶來了一個看似傷感實則溫暖治愈的結局，讓“圓滿”來得不再直白或輕易，而又真正契合童話的精神。何曉寧的 《稀奇古怪的故事》則顯得天馬行空、不拘一格，且頗具閱讀“門檻”，如果你被故事第一節(jié)的“荒誕”和“不知所云”唬住，便很可能錯過領略故事精巧的結構與伏筆的機會。結尾處的設計尤為巧妙，既把洋溢在整個故事中狂野的想象解釋為一個女孩的幻想，又留有想象的余地，打通了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壁障，還用三兩筆墨塑造出一個愿意擁抱孩子那無厘頭的想象世界的母親形象。


年選還匯集了金波、高洪波、桂文亞、張品成、荊歌、藍藍、陸梅等作家的佳作。這些創(chuàng)作者或在兒童文學領域耕耘多年、碩果累累，或在成人文學創(chuàng)作頗有建樹而轉向兒童文學。不同年齡段、不同創(chuàng)作歷程的創(chuàng)作者，以純真而美好眼光投向童年，共同書寫成長的豐富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