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正好的書畫家/秦綠枝
年方正好的書畫家周正平兄曾經(jīng)寫過一本題為《上海藝林往事》的書，蒙他惠贈一冊之后，因為有文有圖，文字富有趣味性，我很快就讀完了，還寫過一篇讀后感之類的小文，發(fā)表在一家內(nèi)部刊物上。由此，我和正平兄成了朋友，雖然來往的機會不多，但他對于書畫藝術(shù)的熱愛和鉆研精神，我還是能感受得到的。他在這方面還有一些不俗的見解，有的形容于文字，表達了他不斷深化的學(xué)識水平，我也是很佩服的。現(xiàn)在，他將《上海藝林往事》這本書重新整理一遍，抽掉一些篇章，增加一些新作，再出一本書，題為《上海藝林珍聞》，并要我寫篇序言，何以敢當(dāng)，固辭不獲，只好也學(xué)正平兄的樣，把那篇舊作修改一下，刪去一些段落，改寫一些段落，以此充數(shù)，希望正平兄能夠諒解，我只有這點水平，寫不出更好的文章來了。
我首先要說的，是詩人田遨先生給這本書寫的賀詞，那首《減字木蘭花》。田先生和我都是報人出身，但是論學(xué)問、論成就，我這一輩子也追趕不上。我有一套田先生的贈書，是《紅雨軒十二種》（上下兩冊），里面收集了田先生寫的小說、詩詞、散文、雜論、劇本等各種文體的作品近七十萬字，我略翻一遍，還來不及細讀，心中卻充滿了慚愧的感覺。田先生的書法也好，最近還托人帶給我一副他寫的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筆走秦吳夢圓中國，下聯(lián)是春來天地綠滿枝頭。秦吳者，我本人姓吳也。我打了電話去致謝，田先生那天正在拍電視，是他兒子代聽的，不知向田先生本人轉(zhuǎn)達了沒有。至今我和田先生只是神交，還沒有見過面，田先生是逼近百歲的壽翁，我也將由耄至耋，怕冒風(fēng)險，能不出去就不出去。這就要拜托周正平兄，幾時你去拜望田先生的時候，順便給我?guī)�個信吧！
正平兄書中寫到了陳從周。倒不是吹，我和陳先生是很熟悉的。始于1979年，我在文藝出版社，有一天他來作訪美報告，會后我向他打聽京劇程派專家鄭大同教授的事，由此認識。后來我在文藝出版社編《藝術(shù)世界》，過了一兩年我又被調(diào)回《新民晚報》編副刊，陳先生經(jīng)常賜稿，可以稱為鐵桿作者。用陳先生信上的話：我們是老相好。有幾年，新加坡有位愛好文學(xué)的周穎南先生，每年都要到北京、上海等地拜望文友。到了上海必定要設(shè)宴請客，地點多半在豫園一個平常不對外開放的廳堂內(nèi)，貴客有蘇淵雷、杜宣、陳從周等。有一次還請了孫道臨、王文娟夫婦，梁谷音好像來過一兩次，每次我也得以陪坐其中。正平兄提到的谷音澗，我也去見識過，陳先生、梁谷音陪著一塊去的。記得梁谷音笑著說，不過是一只水龍頭罷了，但設(shè)計得很巧妙。陳先生也給我寫過字，畫過畫，畫的多半是竹。有一次他寄給我一幅墨竹，附有一函：……自問一、不用墨汁；二、一氣呵成；三、裱后效果更好。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望勿以陳某之畫為草紙……下面就是罵人的話了，想必正平兄自能意會。
蘇淵雷先生和《新民晚報》老社長趙超構(gòu)先生是大同鄉(xiāng)（浙江溫州），他在晚報副刊上發(fā)表詩詞，最初是趙超老推薦的，后來就直接與我聯(lián)系了。因為他曾被打成右派，我也做過右派，是同科進士，彼此感情上很自然地就接近了許多。每次在一些聚會上見到他，蘇先生總在酒宴臨近結(jié)束時，緩步走近旁邊的桌子跟前，一手仍舊拿著酒杯，一手就拈筆題詩，詩多半是即興之作，一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有次在豫園一家什么商店的樓上聚會，蘇先生也來了，我不禁暗暗吃驚，怎么這樣消瘦？精神也顯得有些萎靡。蘇先生本人似乎不以為意，談笑如常。再一次見到他，就是正平兄也去過的同仁醫(yī)院。那天我是到別的地方赴會，順便去看他的。坐了一會兒，想不出有什么話可以安慰他。蘇先生本人好像很淡然。他是學(xué)佛的，人的生老病死，他已經(jīng)參透其中的定數(shù)了。
還有幾位如程十發(fā)、唐云等，我只能說是見過，別的就不敢說什么。再看正平這本書，篇篇都有確鑿可信的材料。好多又是他親身經(jīng)歷、目睹的第一手材料，寫得又有意趣，所以讀來興味盎然。正平兄本身就是藝林中的一員，對書畫、篆刻等都有很深的造詣，說的話無一處無來歷，又明白易懂，即如我這個外行，也從中得到了一些知識。我還沒有細讀。要細讀的話一定還有更深的感受�？捶饷姹澈蟮暮喗�，可見正平年富力強，又如此用功，正是將來還有將來，這不是說笑話。我相信清人趙翼的那兩句詩：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fēng)騷數(shù)百年。今人之所以能夠勝于前人，就在于他們生正逢時（吳祖光語），眼界闊，見識多，氣宇廣，想到這里，我不禁后悔自己早生了幾十年，如今只能發(fā)出些垂暮的哀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