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講述了主人公竇占龍“憋寶”的故事。乾隆年間,距離京城不遠的永平府樂亭縣興起了商販組織“桿子幫”,首領竇敬山經(jīng)營有方生意興隆,奈何慘遭戕害,家業(yè)盡失,到了竇占龍這一代,光景更為慘淡。自幼喪失雙親的竇占龍,在長姐拉扯下長大。騎著黑驢走南闖北、經(jīng)歷諸多磨難,練就一身本事,成了天津衛(wèi)四大奇人之一。本書延續(xù)了《竇占龍憋寶:七桿八金剛》的故事脈絡,講述竇占龍為躲九死十三災,化身為姜小沫,口外斗丐幫、天津立鍋伙,下海眼拿取奇寶三足金蟾的故事。情節(jié)緊湊不枯燥,趣味性、可讀性較強,是一部較具吸引力的探險小說。
第一章 姜小沫惹禍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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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在天津城南門口說書算卦的崔老道,最會講一套長篇大書《四神斗三妖》,其中有一部上下兩本的《竇占龍憋寶》。頭天說完一段書帽子,合上了頭一本《七桿八金剛》的龍門,隨著他拂塵一甩,下一本《九死十三災》也開了書:“古有一人叫韓信,失時落魄投霸王。霸王嫌他出身低,只讓他做個扶旗郞。那時的韓信嫌官兒小,撇印逃奔到外鄉(xiāng)。張良陳平把將訪,訪來了韓信保劉邦。登臺拜將斬殷蓋,漢高祖封他三齊王。終在九里山擺下十面絕戶陣,力逼著霸王喪烏江。真可以說立下了不世之功,開漢三杰他占其一。所以后人提及西楚霸王,慨嘆其扛鼎拔山之余,總道是‘有眼無珠’!為什么引這個典呢?皆因書中要說到‘眼力’,識人憑眼力,識寶也憑眼力。逛舊貨打小鼓的總將‘憋寶’和‘撿漏’兩個詞掛在嘴邊,‘憋寶’又明顯高于‘撿漏’。因為漏子有大有小,值倆大子兒的東西,一個大子兒買去就叫撿漏。憋到一次寶,則意味著可以發(fā)上一筆橫財。干這一行的,誰不想長出一對目識百寶的眼珠子,收來別人不當回事的破東爛西,一轉(zhuǎn)手翻它個成百上千倍?然則三百六十行里沒有憋寶的,三十六旁門七十二左道當中才有。清末民初的天津衛(wèi)四大奇人中有一位——無寶不識竇占龍,吃的正是憋寶這碗飯。那位爺,得風云之際會,享日月之光輝,金胳膊銀大腿,翡翠腦袋瑪瑙身子,有人拿錢當錢,有人拿錢當命,有人拿錢當祖宗,他拿錢當土。不是天靈地寶,可入不了竇爺?shù)姆ㄑ。咱們之前講完了《竇占龍憋寶:七桿八金剛》,該鋪的綱鋪了,該埋的扣子也埋了,接下來該說《竇占龍憋寶:九死十三災》了,開篇頭一個回目叫‘姜小沫惹禍’!”
崔老道使了幾句“扦關(guān)兒”,承了前情啟了后文,一眾聽書的可都蒙了:“不對啊崔道爺,是我們聽岔了,還是您說走嘴了?上一本書留的扣子不是竇占龍惹禍嗎?怎么變成姜小沫惹禍了?我們一大早跑來南門口,可全是沖著《竇占龍憋寶》來的,下本書不是該說他騎著黑驢去口北報仇了嗎?打哪兒出來個姜小沫?這兩不挨呀!合著你崔老道不拿《岳飛傳》對付大伙,又換成姜小沫了?姜小沫是誰。俊端纳穸啡防镉羞@位嗎?”
有幾位多少知道點兒前朝舊事的,也跟著七嘴八舌地議論:“九河下梢是出過一個大混混兒姜小沫,相傳曾是魚市上的一霸,可那是什么年月了?那會兒咱天津衛(wèi)還有城墻呢,您不說憋寶發(fā)財?shù)母]占龍,要改說《混混兒論》了?”
崔道爺故弄玄虛:“嘿!聽這意思還真有知道的?磥砟嵌嘀喽瑓s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不知其三其四,稱霸魚市的大混混兒姜小沫何許人也?他可是《竇占龍憋寶:九死十三災》的書膽!說書離不開‘書根、書膽、書筋、書領’,又以書膽為重,書無膽而不立啊!沒有他姜小沫,也就沒咱這部書了。列位明公,貧道的《四神斗三妖》,專講天津衛(wèi)的四大奇人,什么是奇人?出人意料才夠得上一個‘奇’字!還沒等我張嘴,您就知道我要說什么了,那還聽個什么勁呢?您以為我書接前文,一上來出場的肯定還是竇占龍,我偏說姜小沫,且不讓竇占龍出來呢!說到后文書,還得跟上一本對個嚴絲合縫兒,非得讓您在云山霧罩中聽出個峰回路轉(zhuǎn)不可,不這么著顯不出貧道的能耐,更對不起您各位這么捧場。沒別的,老幾位,有錢的您捧個錢場,沒錢的您捧個人場,咱湊二斤棒子面兒錢,我一家老小今天不用挨餓了,老道徒心里也就踏實了,賣著力氣好好伺候您這段‘姜小沫惹禍’!”
眾人一聽也對,崔老道的《四神斗三妖》為什么抓人?正是因為他的書道子厲害,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神出鬼沒絕處逢生,誰也料不到下文書說什么。但盼著他吃一塹長一智,在書場子挨過打之后改邪歸正洗心革面,別再跟南門口“叫花子拉二胡——窮扯”就行了。于是乎,兜里有閑錢的紛紛解囊,你扔仨我扔倆的。身上沒帶錢的也在一旁站腳助威,揣著手等著聽下文。
怎知崔道爺交代完一個回目,掙夠了當天的嚼裹兒,接下來便兜過來繞過去,講講城門樓子,又說說胯骨軸子,除了閑七雜八,再沒說出半個有用的字,最后還不忘甩個扣子:“諸位老少爺們兒,說書不留扣,等于瞎胡鬧。貧道在南門口說書講古,一向是惜字如金、精誠至極,絕沒有摻湯兌水的廢話,開頭您聽著是廢話,到了后文書可都有用。正所謂‘好茶不怕細品,好書不怕細論’。撂下開篇的回目,就如同掀開籠屜了,究竟是大眼兒的窩頭還是帶餡兒的包子呢?咱們明天接演!”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的鼻子全讓崔老道氣歪了,這倆錢兒花的,還不如上野地里聽蝲蝲蛄叫呢!怎奈崔道爺橫掃六合的一張嘴,那可真不是蓋的,他肚子里的包袱又多,葷的、素的、蔫的、壞的五花八門,怎么掏也掏不空,再加上《四神斗三妖》的內(nèi)容太抓魂兒,書中的四大奇人,看似各有各的命數(shù),實則都在一道梁子上拴著,讓人越聽越上癮。大伙的腮幫子全讓他鉤住了,罵歸罵氣歸氣,明天還得趕早來,擠在頭排聽個究竟,要不然今天白給他掏錢了!
其實崔老道也打算盡快開說《竇占龍憋寶:九死十三災》,畢竟這是他“把綱”的活兒,說正書打錢的才多,誰不想多掙幾個,吃點兒解饞的呢?只不過他既沒有書局里正經(jīng)八百印出來的“墨刻兒”,又沒有老先生傳授的“道活秘本”,全靠自己纂弄蔓子,纂個大概其再往下蹚。所以開說下一本之前,必須跟排兵布陣似的搗鼓搗鼓書梁子,從頭到尾在心里過幾遍,想明白了先說什么后說什么,怎么拴扣怎么要錢,以免說亂了套。最緊要是讓聽書的入扣,沒有小扣吸不住人,沒有碎扣拉不住人,沒有大扣人家轉(zhuǎn)天不來了……這都得提前琢磨透了,所以他是東拉西扯,拿閑篇兒對付了七八天,一直沒入正活。
無奈別人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在當時那個年代,九河下梢到處是玩意兒窩子,有的是能說擅唱的江湖藝人。大到茶樓書場,小到路邊支棚帳擺凳子,或者是撂地畫鍋的,指著說書吃飯有名有號的不下幾百位,其中絕對是藏龍臥虎?捎幸晃凰阋晃,甭管多大的名頭、多高的輩分,愣是沒人比得過崔老道這個海青腿兒。尤其是南門口一帶,豈止他一個說書的?茶棚野攤兒不下十幾家,別人說得好好的,剛要開杵門子,他推著小卦車一來,黏子們當時就起堂,“呼啦嘩啦”全奔他那兒了,他不散買賣,別的說書先生甭想開張。江湖藝人之間本就彼此相輕,面和心不和,瞅著他胡編亂造、摻湯兌水也能掙錢,同行同業(yè)的能不眼紅嗎?都是拜過名師訪過高友、下過多少年苦功夫的,誰咽得下這口氣?有心到南門口攪了崔老道的生意,奈何《四神斗三妖》是他獨一門的玩意兒,誰都沒聽過后文書,想刨底也刨不了,哪怕愣給他刨了,他明天一擰蔓兒,又奔別的底走了,丟人的不還是刨底這位嗎?
不乏氣迷了心的在背后敗壞崔老道,說他的書不叫玩意兒,東拼西湊、胡謅白咧,包袱不是包袱、扣子不是扣子,更不會念個綱鑒、拉個典故,嘴皮子松得跟棉褲襠似的,腦袋瓜子也不靈,不是滾了綱,就是駁了口,就這還敢觍著臉說書?“先生”倆字兒他擔得起嗎?再者說來,練武的講究“內(nèi)外三合”,內(nèi)三合“心、氣、膽”,外三合“手、腳、眼”,隔行不隔理兒,說書也是一樣,眼與心合、氣與力合,說出話來“遲疾頓挫、有揚有抑”,那才叫說書。誰那么不開眼,成天去給他捧場?
還有人說:“豈止說得不行,崔老道的活兒也不行!《四神斗三妖》壓根兒不是他自己編纂的,我沒出徒的時候聽我?guī)煾改钸哆^,老早以前就有這么個梁子,因為神怪書顯不出能耐來,里邊還夾帶著好多臭活兒,正經(jīng)門戶出身的不稀罕說,不知怎么讓他得了去,又改頭換面添些個雞零狗碎兒拿出來蒙事,咱不樂意找釁他罷了,倘若較起真兒來,他這就叫‘偷活’,捆在祖師爺牌位前活活打死都不為過!”
又有人說:“崔老道不是搖鈴賣卦的火居道嗎?他放著那么多本門本戶的金買賣不好好干,非得加一項撂地說書,還凈揀邪乎的講,這不是從我們正經(jīng)說書的嘴里奪食兒嗎?按著江湖上的行話說,他這是‘霸地悶杵’啊,怎么就沒人管管呢?”
另有一部分說書先生忠厚本分與世無爭,畢竟崔老道一不“端鍋”,二不“撬杠”,人家不跟他慪那個閑氣。你是為了吃飯,我也是為了吃飯,你有本事多吃,我沒本事少吃,命里不該的別枉費心機。實在吃不上飯了,拿你的名號沾沾光、借借蔓兒,隨便拆兌幾個三回五扣的片子活,愣往《四神斗三妖》上湊,什么劉橫順他姥姥、竇占龍他二姨、郭得友他舅媽……挨著不挨著的亂往里摻和,倒也能掙幾個養(yǎng)家糊口的錢。
而在同行同業(yè)中最恨崔老道的一位,當然是地道外蔡記書場的老板蔡九爺,那真稱得起“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對頭”。他之前看中了崔老道的能耐,不惜重金把人請到自己的書場說“燈晚兒”。按理說這叫“知遇之恩”,理應肝腦涂地報答人家,怎知崔老道吃人飯不辦人事,上了臺一通胡說八道,以“鋪平墊穩(wěn)”為借口,硬拿《岳飛傳》往《竇占龍憋寶》里糅,險些砸了書場的招牌,又使損招滅了蔡九爺祖?zhèn)鞯你~燈。從此之后,蔡記書場的風水破了,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幾乎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反觀崔老道在南門口說得風生水起,還搶走了不少書座兒。蔡老板越想越窩火,天天守著一個空園子,人吃馬喂的各項挑費一分錢不能少,黑白兩道也得如數(shù)打點,又邀不來好角兒,怎么辦呢?索性自己下海說書,打出去“津門實事”的水牌子,單說一段《活埋崔老道》。蔡九爺祖?zhèn)鞫嗌俅_書場子,打不會說話就在里邊泡著,熏也熏得差不多了。雖沒正經(jīng)登過臺,可這一開書,還真是那意思,不急不緩娓娓道來,就跟聊閑天似的。人家高就高在不是指名道姓胡卷亂罵,頂多開玩笑似的捎上幾句,該夸的時候真夸,該捧的時候也真捧,趕到節(jié)骨眼兒上再一腳給他踹溝里去,想爬都爬不出來,又不拿怪力亂神說事兒,全都是有根有據(jù)的,讓書座兒聽著信服,掙不掙錢擱一邊,至少解了心頭之恨!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崔老道混跡江湖多年,耳朵格外長,外邊有什么風吹草動,沒他聽不著的!拌F嘴霸王活子牙”本就心胸狹窄鼠肚雞腸,氣量也不大,向來是睚眥必報,雖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去書場搗亂,背地里他可沒少罵黑街。當著一眾聽書的面,崔道爺還得故作淡定:“依我看蔡老板哪是刨我的底啊,人家分明是替我揚蔓兒,正所謂‘抬杠長能耐,砸掛闖名頭,臺上無大小,臺下立規(guī)矩’,這才是江湖上的買賣道兒。等說完這本《竇占龍憋寶:九死十三災》,我非得拎幾包桂順齋的點心看看他去不可。二兩的棉花——我跟他單談!眼下咱先說書吧,不能讓大伙白等不是?您看有人問了,‘竇爺一個外來的老客,騎著黑驢走南闖北到處跑,并不是咱九河下梢的人,怎么會是天津衛(wèi)四大奇人之一呢’?若問此事,書中自有交代,您甭著急,貧道我一定掰開揉碎給您說透了。但是書要一句一句講,也要一句一句聽,所以有句行話,真正會聽書的內(nèi)行人都知道——‘先緊后松,有始無終;先松后緊,越說越穩(wěn)’。欲知竇占龍如何去口北收拾鎖家門和八大皇商,又如何勾取天靈地寶、驚動了外道天魔,咱還是得從‘姜小沫惹禍’開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