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中國現(xiàn)代著名思想家、文學(xué)家魯迅的自述文集。全書精選了作者的散文等三十余篇, 內(nèi)容既有其自述與回憶, 還有其對于當(dāng)時文學(xué)和社會問題的一些評論文章, 這些文章是作者人生經(jīng)歷的重要描述, 也是個人思想的重要闡釋, 為文學(xué)史和思想史都留下了重重一筆,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比如《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是魯迅于1926年寫的一篇童年妙趣生活的回憶性散文, 作者寫百草園, 以“樂”為中心, 以簡約生動的文字, 描繪了一個奇趣無窮的兒童樂園, 其間穿插“美女蛇”的傳說和冬天雪地捕鳥的故事, 動靜結(jié)合, 詳略得當(dāng), 趣味無窮。三味書屋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作者逼真地寫出了三味書屋的陳腐味, 說它是“全城中稱為最嚴(yán)厲的書塾”, 兒童在那里受到規(guī)矩的束縛。
001 《吶喊》自序
007 我的種痘
015 我的第一個師父
022 阿長與《山海經(jīng)》
028 五猖會
032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037 父親的病
043 瑣 記
050 致蔣抑卮
052 藤野先生
058 病后雜談之余(節(jié)選)
062 雜 憶
068 致許廣平(節(jié)選)
070 《華蓋集》題記
073 “碰壁”之后
079 馬上日記及其他
094 記“發(fā)薪”
100 上海通信
103 在鐘樓上
111 致章廷謙(節(jié)選)
115 辭“大義”
117 革“首領(lǐng)”
121 通信(節(jié)選)
126 答有恒先生(節(jié)選)
131 略談香港(節(jié)選)
133 再談香港
140 我的態(tài)度氣量和年紀(jì)
145 我和《語絲》的始終
154 北平—上海(節(jié)選)
160 為了忘卻的記念
170 死
175 我怎么做起小說來
而我所種的就正是這抵消洋煙之害的牛痘。去今已五十年,我的父親也不是新學(xué)家,但竟毅然決然的給我種起“洋痘”來,恐怕還是受了這種學(xué)說的影響,因為我后來檢查藏書,屬于“子部醫(yī)家類”者,說出來真是慚愧得很,——實在只有《達(dá)生篇》和這寶貝的《驗方新編》而已。
那時種牛痘的人固然少,但要種牛痘卻也難,必須待到有一個時候,城里臨時設(shè)立起施種牛痘局來,才有種痘的機會。我的牛痘,是請醫(yī)生到家里來種的,大約是特別隆重的意思;時候可完全不知道了,推測起來,總該是春天罷。這一天,就舉行了種痘的儀式,堂屋中央擺了一張方桌子,系了紅桌帷,還點了香和蠟燭,我的父親抱了我,坐在桌旁邊。上首呢,還是側(cè)面,現(xiàn)在一點也不記得了。這種儀式的出典,也至今查不出。
這時我就看見了醫(yī)官。穿的是什么服飾,一些記憶的影子也沒有,記得的只是他的臉:胖而圓,紅紅的,還帶著一副墨晶的大眼鏡。尤其特別的是他的話我一點都不懂。凡講這種難懂的話的,我們這里除了官老爺之外,只有開當(dāng)鋪和賣茶葉的安徽人,做竹匠的東陽人,和變戲法的江北佬。官所講者日“官話”,此外皆謂之“拗聲”。他的模樣,是近于官的,大家都叫他“醫(yī)官”,可見那是“官話”了。官話之震動了我的耳膜,這是第一次。
照種痘程序來說,他一到,該是動刀,點漿了,但我實在糊涂,也一點都沒有記憶,直到二十年后,自看臂膊上的瘡痕,才知道種了六粒,四粒是出的。但我確記得那時并沒有痛,也沒有哭,那醫(yī)官還笑著摩摩我的頭頂,說道:
“乖呀,乖呀!”
什么叫“乖呀乖呀”,我也不懂得,后來父親翻譯給我說,這是他在稱贊我的意思。然而好像并不怎么高興似的,我所高興的是父親送了我兩樣可愛的玩具,F(xiàn)在我想,我大約兩三歲的時候,就是一個實利主義者的了,這壞性質(zhì)到老不改,至今還是只要賣掉稿子或收到版稅,總比聽批評家的“官話”要高興得多。
一樣玩具是朱熹所謂“持其柄而搖之,則兩耳還自擊”的鼗鼓,在我雖然也算難得的事物,但仿佛曾經(jīng)玩過,不覺得希罕了。最可愛的是另外的一樣,叫做“萬花筒”,是一個小小的長圓筒,外糊花紙,兩端嵌著玻璃,從孔子較小的一端向明一望,那可真是猗歟休哉,里面竟有許多五顏六色,希奇古怪的花朵,而這些花朵的模樣,都是非常整齊巧妙,為實際的花朵叢中所看不見的。況且奇跡還沒有完,如果看得厭了,只要將手一搖,那里面就又變了另外的花樣,隨搖隨變,不會雷同,語所謂“層出不窮”者,大概就是“此之謂也”罷。
然而我也如別的一切小孩——但天才不在此例——一樣,要探檢這奇境了。我于是背著大人,在僻遠(yuǎn)之地,剝?nèi)ネ饷娴幕,使它露出難看的紙版來;又挖掉兩端的玻璃,就有一些五色的通草絲和小片落下;最后是撕破圓筒,發(fā)現(xiàn)了用三片鏡玻璃條合成的空心的三角;ㄒ矝]有,什么也沒有,想做它復(fù)原,也沒有成功,這就完結(jié)了。我真不知道惋惜了多少年,直到做過了五十歲的生日,還想找一個來玩玩,然而好像究竟沒有孩子時候的勇猛了,終于沒有特地出去買。否則,從豎著各種旗幟的“文學(xué)家”看來,又成為一條罪狀,是無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