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李藕船出使大清國 儀墨農(nóng)演說故鄉(xiāng)史

清道光年間，北京香山寺內(nèi)，無量禪室，五位相貌飄逸的男子圍在一個方 桌旁，看一位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作畫。

這作畫的中年男子，身穿一領(lǐng)青色長衣，腳蹬圓口牛鼻布鞋。揮毫潑墨，不大一會兒，一幅畫作完成。這男子意猶未盡，在畫上題詩一首：“鵠嶺雞林不易才，飄然一笠又燕臺。十千為買余杭酒，恰好黃花趁晚開�！苯又�提筆寫道：“與藕船兄相聚相識，弟墨農(nóng)特作《苔岑雅契圖》記之。”然后拿出一枚方印蓋在畫的下方。眾人看那幅畫，畫上五位身穿長衣的中國男子，或站立、或舉杯、或俯臥、或仰天長嘯，圍繞在一位身穿朝鮮服裝的男子旁，好一個文人相聚斗酒吟詩圖。

這身穿朝鮮服裝的男子名叫李尚迪，字惠吉，號藕船。出身于朝鮮翻譯世家，師從朝鮮學(xué)者金正喜，精通漢學(xué)，寫得一手好詩。這次作為使者隨朝鮮使團來中國，聞聽與他的老師金正喜同為阮元門下弟子的廣東詩人儀克中也來到北京，喜出望外，急欲相見相識。

原來自洋人西來，朝鮮也飽受洋人侵?jǐn)_之苦，東有強鄰日本虎視眈眈，干涉朝鮮內(nèi)政，大有吞并朝鮮之勢，朝野上下，心憂如焚，急于尋求大清國庇護。那朝鮮使者聞儀克中擔(dān)任廣東巡撫祁貢記室，祁貢乃朝廷二品大臣，當(dāng)朝皇帝深依賴，托付廣東沿海重地。祁貢為高平人，與克中同為山西老鄉(xiāng)。克中得巡撫重用，多有與各國洋人打交道經(jīng)驗。朝鮮使臣打聽到這層關(guān)系，欲通過克中請巡撫大人上奏折，陳述利害關(guān)系，拯救朝鮮。

儀克中也素聞李尚迪的名聲，今日應(yīng)在京做官的龔自珍之邀，與魏源、黃其正、張維屏幾位詩人和朝鮮特使在香山相會，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乘著酒興，互相作詩唱和，皆拿出看家本領(lǐng)。魏源給大家朗誦了他的新作《阿芙蓉》，說盡鴉片煙的危害，眾人聽罷皆有同感，連聲嘆息。

眾人知儀克中和黃其正都是嶺南有名的畫家，武進畫界前輩湯貽汾離粵時，儀克中同張如芝、黃其正合繪《云泉餞別圖》相贈。所畫《創(chuàng)光燈影》《負(fù)暄捫虱》《倚馬尋芳》《桃燈意舊》四圖，深為畫界賞識。要求二人作畫記今日相會之事，二人略作推讓，儀克中拿起畫筆勾畫起來。

朝鮮特使李尚迪欣賞儀克中的新作《苔岑雅契圖》，墨跡未干，看到落款大印四個篆字“姑射山樵”，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問道：“先生家住廣東，為何號稱‘姑射山樵’？”

克中道：“家父是山右平陽太平縣人，克中生于太平，五歲始隨母遷居廣東番禺。太平縣境內(nèi)有一座山叫姑射山，就是莊子老先生《逍遙游》中說的有仙子如處女的名山�！�

儀克中在這里說的“山右”就是山西，清朝時讀書人以太行山為界，山東稱“山左”，山西稱“山右”。

李尚迪道：“先生用此號，原來是為了不忘自己的家鄉(xiāng)。我記得莊子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

儀克中道：“神人之事，未必有，物不疵癘而年谷熟，這是說的太平縣景象。太平縣有村子名曰豐盈，曰膏邑，倒真的名副其實呢！”

說到故鄉(xiāng)之美，儀克中興趣大增，禁不住手舞足蹈，滔滔不絕演說起來：“墨農(nóng)常常懷念家鄉(xiāng)，村莊北邊一帶土嶺，人稱柿子嶺，秋天柿子成熟季節(jié)，滿嶺紅紅的柿子加上紅色的樹葉，如火一般。

“村南一條深溝，名叫禹溝，繞村向西，到太平縣城分道通往姑射山霍都峪口。古時，洪水從霍都峪口沖出，太平盆地一片汪洋。大禹率領(lǐng)民眾，開溝泄洪。挖出的泥土，堆在溝南溝北形成土嶺，溝南嶺叫汾陽嶺，最高處建有禹神廟，紀(jì)念大禹治水，每年二月二逢會唱戲，十分熱鬧。溝底溪水長流，溝兩岸有梨樹、棗樹、杜梨樹。春天，梨花開放，站在溝邊向下看去，溝溝壑壑，如雪如玉，滿溝梨花之香，一陣陣直往上溢，那鼻子真是嗅不過來呢。

“溝中長滿蘆葦，家鄉(xiāng)人把蘆葦稱蘆禹。夏天蘆禹茂盛，蘆禹叢中，有鳥名‘禹喳喳’，像麻雀，終日‘喳喳喳喳’叫個不停。有野果，名‘火罐罐’，秋天成熟，大小如扣，金黃色，酸甜。但我更喜歡吃梨棗，又脆又甜。”黃其正道：“墨農(nóng)兄家鄉(xiāng)風(fēng)景優(yōu)美，自幼離家三十余年至今不忘，果然是記憶超群。曾聞人言，墨農(nóng)兄十歲時，上街觀看縣衙告令，歸而述之，一字不遺�！�

這位名叫黃其正的是揚州人，字培芳，面容清瘦，頜下三綹長須，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善書畫，喜游山玩水，無意于功名。這次隨儀克中一同乘船由京杭大運河到北京，一路上飽覽北國風(fēng)光。游運河，登長城，意尚未足，欲明年到塞外大漠看風(fēng)沙牛羊。

李尚迪聽了黃其正對儀克中的夸獎，道：“墨農(nóng)兄家鄉(xiāng)乃神仙之地，鐘靈毓秀，定是地杰人靈，古今人才輩出。墨農(nóng)兄能告知一二否？”

李尚迪這話，明是請教，實是考問，心想：“儀克中熟讀經(jīng)書，善作詩文，家鄉(xiāng)歷史名人他未必知道多少，何況他五歲就離開太平，三十余年未回過家鄉(xiāng)呢�！�

儀克中聽出了朝鮮特使的話中之話，微微一笑道：“晉文公、襄公霸業(yè)，趙氏孤兒，董狐直筆，這些故事想必諸位耳熟能詳，至今遺跡猶存。荀子、張良、賈逵，皆是我故鄉(xiāng)先賢。令我敬仰的先賢、隋唐大儒文中子王通就出生于我的故里，在太平縣龍門書院設(shè)帳授學(xué)，如在當(dāng)世，克中定拜在其門下求學(xué)�！闭f到文中子王通，儀克中雙手抱拳向上舉起呈作揖狀。

欲知儀克中如何夸贊他的故鄉(xiāng)人物，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