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夜跑進美人房
　　劉復(fù)基在長江邊告別吳兆麟，趕到長堤街61號艾瑪?shù)木幼〉貢r，那棟二層樓的小屋里沒有亮光，也沒有人氣，只有小院里黑乎乎的門緊閉著，上面吊著_個長方形的銅鎖。這就告訴他，艾瑪沒有回來，那么她去了什么地方呢？
　　可以這樣講，艾瑪不僅僅因為劉復(fù)基那天夜里救了她而尊敬他，而且從知識層與人格來講，她開始有些崇拜他了。
　　那天夜里，劉復(fù)基拿了曾作富的手寫紙作為證據(jù)走了出來，艾瑪也跟著他出來了。他們在門口不遠(yuǎn)的一個三條小街交叉路口分手時，艾瑪突然問：“劉大哥，小妹想陪你說說話，好嗎？”
　　劉復(fù)基抬頭看了看沒有月亮的天空，又掃了眼四周，微笑著對她說：“時候不早了，你該休息了，我們改日再聚吧。”
　　“不”，艾瑪向他送來一陣秋波般的甜軟微笑，“劉哥，老實講吧，我沒有料到你們新軍中還有你這樣有文化、有見識的兵士呢。”
　　“小妹”，劉復(fù)基一聽她叫他大哥，也改口親切地道，“你應(yīng)該清楚，軍中的士卒并不比軍官低矮啊，讀書人從軍者多也。”
　　“啊，你也是讀書人么？”
　　“前年我就在鄉(xiāng)村教私塾，是今年夏天才投筆從戎，考入我們武昌籍萬廷獻(xiàn)的湖北新軍炮標(biāo)的。”劉復(fù)基簡潔地介紹說，“你呢，也是學(xué)軍事的嗎？”
　　“從日本留學(xué)回來后，父母病故，跟著叔父在京城，去年叔父病故，我便被派到督軍總署做日、英翻譯參謀，這次被派到湖北督軍府任職。”艾瑪說著嘆了口氣，“其實我生活也很難，很多人都恨我，總希望把我趕出軍界。”
　　“不會吧，你與人無冤無仇，他們?yōu)槭裁匆�這樣不公平地對待你呢？”劉復(fù)基說。
　　“因為我是旗人嘛，其實清廷統(tǒng)治漢人的兩百多年來，朝廷官吏腐敗，但并不是每個旗人都腐敗。就像我，想腐敗也腐敗不了，我手中沒權(quán)、沒銀子呀！”
　　劉復(fù)基笑了，又走了兩步，前面有棵樹，只見有一男一女在樹下近距離地站著，月光從云縫中露出臉來使他們能清楚地看清對方。艾瑪用胳膊輕輕地碰了一下劉復(fù)基的胳膊：“你看，他們多幸福。”
　　劉復(fù)基淡淡一笑忙轉(zhuǎn)過話鋒說：“艾妹，這里叫什么湖你知道嗎？”
　　“紫陽湖嘛”，艾瑪不高興地說，“你干嘛答非所問呀？”
　　劉復(fù)基又是一笑：“艾瑪，我想問你一件事，不知可否？”
　　艾瑪一看他滿臉認(rèn)真，只好駐足道：“不知道我的才學(xué)是否能給予你滿意答復(fù)。”
　　“不要這樣講”，劉復(fù)基說，“你對清廷辦學(xué)，為行新政，為立憲預(yù)備的提法是何見解？”
　　艾瑪略思片刻后說：“去年（1905年）元月五日（乙巳五月初三），漢口報稱，袁世凱、周馥、張之洞聯(lián)奏，自本年起十二年后，實行立憲政體，你可知道？”
　　“讀過報道，大家都稱之為督奏清變政吧？”
　　“對”，艾瑪說，“八月二日（七月初二），漢口報又載端方、袁世凱、趙爾巽、岑春煊、周馥等奏即時�？婆e，取消前劉坤一等所奏三科遞減辦法，你怎么看？”
　　“你看呢？”劉復(fù)基反問。
　　“劉哥，我是說真話呢，還是騙騙你呢？”
　　“今天我們大家高興，掏心掏肺論政，各自憑良心，無害友之計謀，這里說的就放在這里了，決不帶走。”
　　“好，我說。”艾瑪向湖北邊的小橋走去，“清廷辦學(xué)，為行新政，為立憲作預(yù)備，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無非是拉攏漢族人的手段。而知識分子已經(jīng)看出其中的陰謀，有志者幾乎都出洋了……啊……”
　　劉復(fù)基聽著聽著，忽聽一聲驚叫，低頭一看，艾瑪剛才腳下一滑，掉進了紫陽湖那碧綠的水中。由于水深，艾瑪?shù)念^發(fā)在水上面漂著，兩手從水中伸出來亂抓著。
　　“艾瑪”，劉復(fù)基來不及細(xì)想，呼叫著躍入水中，抓住她的衣服朝岸上拖。
　　艾瑪已經(jīng)喝了幾口水，由于她在北方長大，不會水，這會兒她抓住了劉復(fù)基的右手上部，頭一下子從水中伸了出來。劉復(fù)基由于長期生活在魚米之鄉(xiāng)的娘子湖畔，水性超人，對這小小的紫陽湖何所畏懼也，他左手托住艾瑪?shù)念^，輕聲說：“雙手拉住我，快上岸，太冷了，太冷了！”
　　艾瑪不停地咳嗽、嘔吐，將臉貼在劉復(fù)基的胸膛上，好像有一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艾瑪，拉著我！”劉復(fù)基的左手抓住岸邊的柳樹枝，說，“快，快上去，水里太冷了！”
　　說著，他將艾瑪朝陡岸上推：“抓住前面的樹枝，抓住，快抓�。�”艾瑪渾身冷得站不住，手邊也抓不住樹枝，急得哭出來了，不停地“媽呀，媽呀”地叫。
　　“我來！”劉復(fù)基抱住她的腰猛朝上一推。
　　艾瑪終于上得岸來，她右手抱住湖邊的樹，伸出左手抓住劉復(fù)基的手：“快……快上來！”
　　劉復(fù)基也爬上來了，兩個人在寒風(fēng)中互相對視了一會兒后笑了。雖然冷得牙齒咯咯地打戰(zhàn)，但各自心里都暖暖的。
　　“快，把我的衣服穿上！”劉復(fù)基將自己剛才脫在地上的棉衣抓起來，披在艾瑪身上。
　　“你穿！”艾瑪忙推開。
　　“快穿上走，快點！”
　　艾瑪穿上了，但兩腿剛才被冷水浸泡得麻木了，不聽使喚。
　　“劉哥”，艾瑪坐在地上哭開了，“我……我站不起來。”
　　“來，我背你！”劉復(fù)基蹲了下來，“快，不能凍死在這里！”
　　艾瑪愣住了。
　　“不要想別的了，要命呢！”劉復(fù)基拉起她的胳膊，背起來就跑……
　　月亮是那樣明亮，大地如同灑滿水銀一般。
　　劉復(fù)基將艾瑪背回她所居住的長堤街61號，累得兩腿幾乎站不起來。他喝完艾瑪給他做的生姜水驅(qū)寒后，拍了拍身上換好的干凈衣服：“你的衣服我臨時穿回去，明天早上給你送來。”
　　艾瑪沒有說話，她背靠著房門，兩頰泛著紅光，望著他，兩行熱淚不知道為什么“唰”地流了下來。
　　劉復(fù)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忙問：“你怎么啦，要上醫(yī)院嗎？”
　　艾瑪搖了搖頭。
　　“你怎么啦？”
　　“劉哥，天底下再也找不到你這樣的好男人了！”
　　“別這樣說”，劉復(fù)基說，“這個世界上壞人畢竟是少數(shù)的嘛。”
　　“不，找不到你這樣的好人！”艾瑪說著向前走了一步，“你……你不走好嗎？”
　　看著艾瑪深情的目光，劉復(fù)基假裝沒聽到般哈哈一笑：“艾妹，你休息吧，明天見！”
　　“劉哥！”艾瑪控制不住奔瀉的感情，撲進劉復(fù)基懷里。
　　劉復(fù)基兩手朝背后伸著，一時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艾瑪抬起頭，雙手摟著他的腰，兩眼注視著他……
　　“艾妹，你嫂子還等著我回去……”
　　“劉哥，我不在乎你什么……”
　　“艾妹，我扶你上床……”
　　然后劉復(fù)基趕回了駐地。
　　這一夜，劉復(fù)基失眠了，感情是什么玩意兒，為什么這么折騰人呢？
　　從此以后，艾瑪幾乎天天都來找他，有時送來戲票，在激情的熱浪中兩人都感受到精神的慰藉……
　　回憶著幾個月的交往，劉復(fù)基始終記住吳兆麟大哥的一再叮囑，保持人格尊嚴(yán)，你會改造她的！
　　“咚咚咚……”一串快而急的腳步聲傳過來，打斷了他的回憶。劉復(fù)基尋聲望去，五個巡邏的憲兵朝這邊走過來，英國制造的電筒光柱，已經(jīng)掃到了他左前的青磚墻上，他正要隱蔽一下，電筒光已經(jīng)掃到他身上了。對方大吼一聲：  ‘“誰？”
　　“我！”
　　“在這兒干什么，哪兒的？”
　　“炮標(biāo)的，等艾瑪參謀有事兒。”
　　憲兵一看他穿著炮兵制服，沒有多問就走了。劉復(fù)基又向右后方走了兩步蹲在一處黑角落里望著61號門口。
　　“就是這里！”一個鴨公嗓子的聲音傳人劉復(fù)基的耳朵，“你敲門，問何林太先生是不是在家。”
　　“你叫嘛，我跟他不熟。”
　　“嘿，你沒聽我講話，隔兩步就聽不到啦？”
　　“敲門！”高個子對鴨公嗓子命令，“快，不行就撞開門。”
　　“不，我們悄悄地從后窗翻進去。”
　　“革命黨人個個都是精怪，弄不好是要被他打死的。”
　　劉復(fù)基一聽大吃一驚，抓革命黨人的？他不能猶豫了，悄悄走近，定睛一看，是兩個憲兵！他當(dāng)機立斷，將雙手插在口袋里走過去：“喂，干什么的？”
　　高個子一看是一個穿炮兵制服的士兵走過來，忙扭頭走過來，低聲問：“干什么的？”
　　“等朋友，你們干什么？”
　　“憲兵隊的，抓革命黨人。”高個子說。
　　“左隊官趙友林是你的長官嗎？”
　　“你認(rèn)識他？”高個子問。
　　“他是我大哥。”劉復(fù)基急中生智耍了個小騙術(shù)，說著瞅了他一眼。
　　“啊，左隊官的弟弟。”高個子討好地道，“本人牛明級，請兄長在左隊官面前多多美言，提為正目一定送銀元百塊。”
　　“好說”，劉復(fù)基向鴨公嗓子一指，“你叫什么？”
　　“田哲鷹，也請兄長在左隊官面前美言，提前晉升為正目，送銀元不少于一百五十塊！”
　　“有機會我就給二位兄弟進言”，劉復(fù)基問，“這個人肯定是革命黨人嗎？”
　　“1894年，他跟著孫文在美國舊金山組織興中會，意在推翻我大清政府，據(jù)報他是今天下午從香港回來的。”
　　劉復(fù)基心里有了底，說：“需要幫助時，請打個招呼。”說完扭頭就走，沒走兩步，“哎喲”一聲蹲在了地上，高個子聽到叫聲急忙跑過來。
　　“哎喲，我的腳脖扭了，快幫我揉一下。”劉復(fù)基說著兩手支著地，痛苦狀地叫，“哎喲……”
　　高個子討好地趕過來：“兄弟，怎么啦？”
　　“踏到一個小坑中，腳脖子扭了”，劉復(fù)基痛苦地蹲在地上，“你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
　　趁高個子憲兵蹲在地上為劉復(fù)基看腳傷之機，劉復(fù)基悄悄地從口袋里摸出匕首，對著他后頸窩狠狠地刺了進去。這家伙“哎喲”了一聲，栽倒在地上了。
　　“怎……怎么回事？”鴨公嗓子奔過來。
　　說時遲，那時陜，劉復(fù)基飛快地從高個子憲兵腰里抽出手槍，對著鴨公嗓子“砰砰”兩槍，然后又一陣旋風(fēng)般奔到那戶人家門口：“快跑，憲兵抓你來了！”
　　一聲開門的聲音后，傳來腳步聲，幾個方位響起了哨兵通報有情況的哨音，循著槍聲奔過來的腳步聲越來越大。劉復(fù)基一看革命黨人已經(jīng)跑了，回頭尋找逃走的路線時，發(fā)現(xiàn)艾瑪房間的窗子亮著光，急忙奔過去拍著小院的門：“艾妹，開門啦！”
　　劉復(fù)基在與憲兵周旋時，艾瑪從另外一條小巷乘人力車回來了。剛剛進門，就聽到兩聲槍響，她打開窗戶朝外看，發(fā)現(xiàn)有黑影朝小院沖來，聽到喊叫聲，她明白是劉復(fù)基，便迅速趕出來打開門。
　　“劉哥，你怎么在這里？”
　　“找你來的。”劉復(fù)基說著扭頭掃了眼，“快進去！”
　　艾瑪將劉復(fù)基讓進來關(guān)上門，見劉復(fù)基手中提著槍：“剛才兩聲槍響是你放的？”
　　“不是！”劉復(fù)基說，“我聽到槍響，憲兵也朝這邊跑過來，怕有誤會我要坐牢呢。”
　　“快上樓，把燈熄了就不會有麻煩的。”艾瑪連忙熄了燈，拉著他就朝樓上跑。
　　劉復(fù)基站在艾瑪?shù)姆块g里喘氣，把有一股血腥味的衣服脫下來塞進了一個破舊的衣柜中。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快開門，憲兵隊查房！”憲兵在一家家地叫門。
　　“長官，61號二樓的窗子燈光剛熄滅。”一個士兵道。
　　“61號二樓開門，憲兵隊查房！”一個憲兵大叫。
　　劉復(fù)基聽著對艾瑪說：“不能連累你，我走啦！”
　　“不！”艾瑪背靠在門上，“我來對付，你現(xiàn)在走只能是自投羅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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