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序
近年來一般中學生的程度，無可諱言a地比戰(zhàn)前確實降低了許多，尤其國文科b，幾乎要差到一年甚至兩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屆不如一屆。一個高中畢業(yè)生，連普通的一封信都寫不通，哪得不令人嚷著教育破產呢？無怪乎社會群眾蔑視教育，輕視教員了。
課余和同事們談天，常會不自覺地將話題轉到學生的學業(yè)上去，沒有一個教師不搖頭太息c，都覺得這種情形太危險了，對于國家民族前途的影響也太大了。每次為學生們批改文卷，種種情形更常常引起我的憤恨、憎惡，我有時擲筆而起，繞室興嘆，那些妙文妙句，誠有雖欲潤飾，無從下筆之感。
我在中學里教國文，雖然時間短、經驗淺，但度此粉筆生涯，先后算來，也已整整五年半。在這斷續(xù)的五年半中，我的膽量，越教越��；我的心思，越教越細；見了學生，越教越怕。起初的一年，我在課堂里講授，并不覺得怎樣費力，學生們也都似乎能夠心領神會，近兩年可不同了，有時因為求學生們懂，常常一個文句，除掉解釋它的字和詞及全句的意義，不得不像演劇般以表情、動作、假想等種種具體的方法幫助說明。有時一篇文章，不但從頭至尾逐字逐句逐段地詳加解釋，更要應用說書的技術，設種種比喻，即便如此，學生們仍似乎不十分懂，所以我要膽小心細而害怕了。
再說學生們?yōu)樽x書而來讀書的，可說，一百個當中，多不過兩三個。他們受教育好像都是為人，都是他們的家長迫令他們入學的，或者為著將來噉a飯時的一張文憑而不得不入學的。因之，大家都抱著敷衍了事混文憑的態(tài)度，功課但求派司b，懂不懂是另外一回事。試看以這樣的態(tài)度來求學，怎會有進步？水平怎得不低？
教師如是教，學生如是學，學期修滿文憑到手，先生、學生如釋重負。社會所需要的不是這種學生，學生貢獻給社會的也不是在學校里所獲得的學問，學非所用，用非所學。
誠然，在混亂的時代中，尤其是在具有大破壞性的戰(zhàn)爭過程中，由于政治不安定，社會不寧靜，金融動蕩，貨幣貶值，交通阻滯，物價高漲，生活艱苦，流離顛沛等種種原因，文化教育不但不能發(fā)展，反會停滯、倒退，歐洲的黑暗時代，就是歷顯著的明證。近年，一般青年學生們的水平低下，當也不能過分苛責。不過無論如何，教師和學生到底不能辭其咎a。
然而其咎安在？教師因為學生的水平低，感到頭痛而草草了事，更因為生活鞭策著趕鐘點，不能認真地教，管學生懂也好不懂也好。學生對于典雅艱深的國文，本來就趣味索然，今先生既不頂真b，又不善誘，樂得偷懶。于是教者愈c教愈無趣，學者愈學愈乏味，互為因果而循環(huán)，造成先生講，學生聽的勉強現象，每況愈下。
學生的國文水平，本來就低下嗎？國文真的艱澀乏味嗎？這種情形固然有，但不能認為全是如此。一個人的天資固有高低，并不都是白癡。愚如曾參a，卻傳了夫子之道。所謂聰與敏可恃而不可恃也，昏與庸可限而不可限也，后天的教育與自己的努力，才能決定智能的高下。我國的文學，并不都是艱深奧澀，盡多逸興遄飛的妙文，如果心不在焉，也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感到索然無味。所以國文一科，必使與其他各科同樣的趣味化，引起學生學習國文的興趣，培養(yǎng)學生的鑒賞能力，指導學生寫作的技巧，鼓勵學生培養(yǎng)閱讀的情緒。同時學生自己也必須在文章中尋找興趣，多讀多看多寫，隨時注意，隨時研究，尤須認清目的，讀書是為自己讀的，絕不是混張文憑就算了事，必須打起精神，提起興趣。蓋c興趣可謂一切事業(yè)成功的要素，凡事有興趣，則事半而功倍。故今日一般中學生的國文水平的低下，雖有前述種種原因，而教者、學者都感無興趣，則是一個的癥結。
至于興趣兩字說起來很便當，做起來卻不易。摯友姜君建邦，替我們解決了這個困難，以其多年教學的經驗，寫成這本《國文趣味》，稿成后請我校閱，我反復讀了十幾遍，覺得這本書不啻a是著者的現身說法，文筆既清麗有趣，引證尤妙趣環(huán)生，把向來認為枯燥的國文說得那么津津有味，不但打破了青年學生視國文為畏途的難關，而且予國文教師以許多趣味的教材，為今日青年學生低下的國文學習現狀開了一劑對癥良方。
1946年9月23日
吳倬云序于市立緝椝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