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楚辭》是在大
一上學(xué)期。教歷史文獻(xiàn)的
老師在講授《楚辭》時(shí)，
同我們分享了聞一多先生
執(zhí)教清華期間的一則軼聞
，據(jù)說聞先生在每堂古典
文學(xué)課前都會有一句聲情
并茂的開場白：“痛飲酒
，熟讀《離騷》，方為名
士！”年少輕狂的我也曾
有過一絲“名士”情結(jié)，只
是自知基因所限，“痛飲
酒”已絕無可能，倘若能“
熟讀《離騷》”，或許可
浪得半個(gè)“名士”虛名。聞
先生所謂《離騷》無疑是
《楚辭》的指代，自此《
楚辭》成為我歷史文獻(xiàn)精
讀書目的**。
同香結(jié)緣則始于我讀
碩士研究生時(shí)，某日翻閱
宋代詞人李清照的《醉花
陰·薄霧濃云愁永晝》，
一度被其中的“瑞腦銷金
獸”所困惑，直到查閱名
家注解，方知是指龍腦香
在金獸香爐中裊裊上升，
以至我對文人與香有了更
深層次的認(rèn)識，從而對香
品也多了一份情愫。
雖然《楚辭》和香已
先后俘獲了我的心，但是
縱使我具有超凡的想象力
，也不會把二者“鏈接”起
來。因此，當(dāng)非物質(zhì)文化
遺產(chǎn)項(xiàng)目楚香代表性傳承
人韓雪女士光臨寒舍，請
我為她的新著《一句楚辭
一味香》作序時(shí)，我的興
奮與驚奇如同遭受電擊！
原來《楚辭》與香競有這
般奇妙的因緣。
瞬間驚艷我的是書名
——一句楚辭一味香，它
傳遞給世人的是何種信息
？是每一句楚辭中的香草
都能羽化為一味楚香？或
是每一味楚香都是一句楚
辭中香草的復(fù)活？還是二
者皆是？強(qiáng)烈的好奇心驅(qū)
使我很快翻開書稿，沉浸
其中，癡癡閱讀，幾至欲
罷不能。
《一句楚辭一味香》
全書共分為35篇，每篇包
含文、詩、方（香藥方）
三個(gè)部分，內(nèi)容相輔相成
，渾然一體，若以文美、
詩妍、方精譽(yù)之，似無溢
美之嫌。
以文論，無論是紛華
照眼的江離、幽蘭、蕙草
，還是光彩奪目的留夷、
芰荷、杜若；無論是顧盼
生輝的三秀（靈芝）、白
芷、款冬，還是千姿百態(tài)
的澤蘭、辛夷、梧桐，無
不令人“亂花漸欲迷人眼”
！那些《楚辭》中的嘉花
名草，或勾連著一個(gè)夢幻
傳說，如以蓮葉為衣、藕
節(jié)為身的蓮花童子哪吒，
為救夫君冒險(xiǎn)盜靈芝仙草
的白娘子，還有用白芷制
作香妝澡豆的唐永和公主
；或演繹出一則美妙的故
事，如天才詩人屈原常以
蘭湯沐浴，一代梟雄曹操
喜佩江離于衣袂，更有惺
惺相惜的張籍與賈島借款
冬而言志；或牽引出一段
文壇佳話，如陶淵明采菊
于東籬，韓愈嘆幽蘭于深
谷，蘇軾詠澤蘭于湖畔；
或發(fā)掘出一份歷史記憶，
如荀子以射干比喻遺世獨(dú)
立，杜甫由辛夷聯(lián)想到命
運(yùn)多舛，李清照用“驚落
梧桐”表達(dá)憂患與哀愁……
尤其使人稱奇的是，這一
切的一切無不與楚香融為
一體，連同其母題——《
楚辭》中的花草，也一并
化作楚香的靈魂與血肉。
就詩言，其想象之奇
特、構(gòu)思之精巧、語言之
優(yōu)雅、莫不令人拍案擊節(jié)
！雖說是一詩一香草、一
花一楚香，其主題則皆深
植《楚辭》。試看作者筆
下的《辛夷》：前半生是
神童手里的筆／生花妙處
／是不可解的謎／掬水月
弄花影／參不透無上正等
的覺／無語于三界／我苦
等對應(yīng)的契／幾度秋涼持
畫筆／從盛唐過玉門／悲
欣交集／一腔辛烈抒胸臆
／落花成冢／半生是實(shí)半
生是虛。僅讀此詩，也許
難得甚解，但若與文對照
讀，則豁然開朗。其文日
：“少年時(shí)，辛夷在我心
目中是神筆馬良，以為世
間的事非善即惡，一筆即
劃出界線。成年后，辛夷
則是起解的蘇三，讓我明
白善惡若能一筆分出界線
，世間哪還會有那么多的
冤屈？”誠然，詩文互洽
并非作者的旨?xì)w，其初心
是“釋然亦然，辛夷最終
還是《本草綱目》中的那
一行記載‘其苞初生如荑
，而味辛’，是我調(diào)香的
一味香藥材罷了。”寥寥
數(shù)語，盡得風(fēng)流，真可謂
妍詩與美文珠聯(lián)璧合，花
草與楚香水乳交融！
由方觀，堪稱精絕。
從香料的特性，到配方的
比例，從合香的技藝，到
用香的方法，乃至香之功
效與禁忌，本書不僅將祖
傳的楚香秘要和盤托出，
而且用語精準(zhǔn)、行文簡潔
、理趣兼?zhèn)洹⒀潘坠操p，
其應(yīng)用、傳承、推廣的價(jià)
值不可估量。
插畫也是本書的一個(gè)
吸睛之處，書中每一篇都
配有一幅手繪精致水墨畫
插圖，據(jù)說是韓雪女士遠(yuǎn)
在桂林的學(xué)生王萱耗費(fèi)60
個(gè)日夜，花了大量心血繪
制的，文潤畫風(fēng)，畫揚(yáng)文
氣，各美其美，美美與共
，楚香情、翰墨心、師生
誼盡在其中，宛若活色生
香的長卷！
假定把書比作新娘，
序不過是蓋頭，人們最想
看的不是蓋頭，而是蓋頭
下欲遮還羞、風(fēng)姿綽約的
新娘，故序宜匆匆掠過，
“不帶走一片云彩”！
劉玉堂
（華中師范大學(xué)、湖
北大學(xué)特聘教授，湖北省
社會科學(xué)院原副院長，央
視《楚國八百年》學(xué)術(shù)顧
問暨主講嘉賓）
202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