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

去歲冬月，人生迎來重大轉(zhuǎn)折。我離開工作和生活三十年的鄭州，回到武漢母校任教。尚未安頓停當，便遭遇了千年不遇的新冠病毒肆虐武漢，美麗的江城頓時停擺。受疫情影響，我和全國人民一樣，短暫地蝸居家中。停下昔日繁忙的腳步，略帶憂傷地回憶過去和展望春天。網(wǎng)絡上到處都是關(guān)于疫情的消息，似乎在不斷催促我去了解疫情，去想辦法對付伴隨人類從過去到未來的病癥。此時，我萌發(fā)了創(chuàng)作《醫(yī)圣張仲景》的念頭。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就像一道閃電照亮心田。是的，我的鄉(xiāng)人張仲景曾在東漢末年的亂世中舍棄功名，艱難地走向制服傷寒瘟神的坎坷之路，醫(yī)人醫(yī)天，著述《傷寒雜病論》，寫就活人書。

在黑褐色的憂傷飄落而下時，往事應該像大理石一樣的確鑿！想到這里，我放下手機，翻身起床，站在窗前，恰遇大雪紛紛。我眺望故鄉(xiāng)方向，眺望被雪花填平的溝壑和時空，眺望我與張仲景穿越時空曾共同生活過的涅水、白河、嚴陵河、岐棘山、桐柏山……那里沉淀著太多的故事，需要去鉤沉和講述。在困頓于新冠病毒和大雪的日子里，我迫切地想講給你們聽。

那就從我兒時的記憶開始吧……

我人生的元記憶來自一場洪水。那年，豫西的大雷雨已經(jīng)持續(xù)七天了。閃電的鞭子劈開墨云，不息的雷霆捶打天空。在天塌了的驚駭聲中，雨水已經(jīng)灌滿溝壑洼地�？钢�鐵鍬和鋤頭試圖拯救莊稼的父親和村民，眼看著嚴陵河水漫過堤岸，漫過莊稼的葉子和花朵，漫過母親和孩子的驚呼，在無奈嘆息中，一步一步地退回村莊……我家的老宅位于村莊處，洪水在院子的門檻外徘徊。一家人不安地站在屋檐下看天，卻驚擾了屋檐下避雨的馬蜂。馬蜂毫不留情地將疼痛烙在我的額頭，徹底喚醒我的記憶，至今想來還有隱痛。在我痛徹心扉的哭聲中，祖母挑出蜂針，又用青蒿擦了幾下患處，竟神奇地止住疼痛。祖母向天拱了拱手：多謝張圣人！

當夜，擔心嚴陵河上游水庫決口，父親帶著祖母和其他幾個兄弟和妹妹去了地勢較高的太子岡，我與固執(zhí)的母親一起看家。有媽在，家就在。母親說這話的時候，剛好一聲響雷滾過，別怕，大水淹不到咱家。百年老宅經(jīng)過不少風雨，倒不了！母親摟緊我，今夜，院里要來貓、狗、老鼠、蛇還有黃鼠狼。你別怕，張圣人說，人不惹它們，它們就不會進屋里。母親又拿出窩窩頭和雜糧，均勻地放在樓門外的高處，這些畜生也會感恩。她指著那條大蛇還有樹枝上的幾條小蛇，壓低聲音，說不定，它們是涅水龍王派來看水情的。又對大蛇大聲說，給龍王捎個信兒，記著張圣人的話，遇澇減三尺。母親帶著我回到屋里，也不關(guān)門，讓我跪下。她找來五谷雜糧堆了滿滿一碗放在條案上，然后上三根香，讓我磕頭。我問為啥，母親說：咱要拜龍王，拜張圣人！在我幼小心中，還不知道如何去敬鬼神，但母親讓我去做，我也只能按她說的去禱告。

那夜，我依偎著母親一直坐在屋檐下，看外面忙碌的動物們奔來奔去，也聽著樓門外的洪水一浪一浪地涌來。到了后半夜，雨漸漸轉(zhuǎn)小，那條大蛇也沒了蹤影……夏夜很快就過去了，黎明，冷不丁地聽到幾聲鳥鳴，母親搖晃著站起身來：龍王聽了張圣人的話，這天要晴了！她拉著我走到院外，樓門外的水正在退去，留下的水痕就像一塊巨大的濕布。放在樓門外的那些窩頭和雜糧已經(jīng)沒有任何遺留，到處都是花瓣一樣或大或小的爪印。天晴了，太陽升起來，照著水汽彌漫的村莊。氤氳的陽光透過棗樹枝丫，在我家院墻上繪著萬花筒般的圖案……大水正在退向河溝，成群的魚翻動著水花。忽然，一條大魚躍出水面，母親笑了：張圣人，你看連這魚都開心！感嘆間，遠遠看見父親高舉著一包救災的饅頭，蹚著齊腰的水，乘風破浪般地過來�？匆姼赣H，我卻累了，頭一歪，就依著母親的肩頭深深入睡……

這是我人生的元記憶。四十年過去，那場洪水仍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清晰如昨，耳邊經(jīng)�；厥幹鴱埵ト诉@個稱呼。尤其是在我故鄉(xiāng)，每當鄉(xiāng)民們遇到疾病和小災小難時，口里總念著張圣人。隨著年齡增長，我終于知道原來人們口中的張圣人就是張仲景。更令我吃驚的是，張仲景于東漢末年出生于我的鄰村張莊。在東漢末年亂世，他舍棄功名，歷經(jīng)萬千磨難，控制住發(fā)生在南陽、荊州、長沙等地的七次傷寒瘟疫，寫就《傷寒雜病論》、《辨?zhèn)�寒》十卷、《評病藥方》一卷、《療婦人方》二卷、《五藏論》一卷、《口齒論》等，被后人稱為活人書，拯救無數(shù)百姓性命，被奉為醫(yī)圣。我為和圣人曾穿越時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感到自豪的同時，我更想做點什么，尤其是在新冠病毒肆虐人類時，在我們呼喚醫(yī)圣，需要醫(yī)圣時。

恰在此時，我與同鄉(xiāng)詩友梅老邪、醫(yī)師朱劍南聊起舊事，他們說起民間玄幻的傳說：南陽盆地之所以自古以來風調(diào)雨順，很少餓死人，是因為張仲景曾以龍珠救治過涅水金龍，診金是要求行云布雨的龍君遇澇減三尺，逢旱加五寸。這是多么有趣的故事。是機緣更是巧合，猛然點燃了我創(chuàng)作《醫(yī)圣張仲景》的熱情。因疫情而封村封路的硬核措施，也保證了我創(chuàng)作所需要的大塊時間。時不我待，我開始夜以繼日地投入忘我的創(chuàng)作中。

在創(chuàng)作中，我認真閱讀《傷寒雜病論》和關(guān)于張仲景的前人著作，努力以翔實的歷史資料為基礎，源于史料又不拘泥于史料，注重藥理而不沉湎于中醫(yī)，以大文化、大思想、大傳承為要質(zhì)，究其一生，將醫(yī)圣回歸人間。《醫(yī)圣張仲景》以風起云涌的東漢末年為時代背景，以新力量和舊結(jié)構(gòu)間的沖突為文化背景，以他的醫(yī)人醫(yī)天及控疫抗疫為線索，全面揭示張仲景孤獨浪漫、彷徨流離、傳奇悲烈、輝煌奮斗的人生。在寫法上追求情景交融、波瀾跌宕，氣韻上追求大氣磅礴、蕩氣回腸，努力地讓廣大讀者在享受閱讀快感中，傳遞中醫(yī)文化。終目的在于推進新生活，促發(fā)新文化，振奮民族精神，構(gòu)建和諧之音。

出乎我意料的是，創(chuàng)作的熱情很快轉(zhuǎn)化為潛入古書堆里的考證，一些自認為正確的描述總不時為歷史所推翻。我努力將自己的人生際遇與古人對接，去尋找精神的共鳴。多少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晚，我與夢中的張仲景討論藥方，品味他的人生。如果說，張仲景在用醫(yī)術(shù)拯救那個時代，用時代來書寫自己的人生，那么，作為今人的我是在用生命來書寫他的人生。相信讀者在閱讀我的文字時，能體會到其中的辛勞和孤寂，能體會到一個努力去搗毀時間隔膜欲與張仲景精神同在的身影，亦能體會到一個不甘平庸地度過短暫人生的靈魂之吶喊！我窮盡一切美，一切智慧，一切堅定，一切眼淚，從狂傲中，從不羈中，從叛逆中，從唯美中，從激情中，化身為風，為水，為自然，為音籟，為無形……卻無法超越知識的貧乏和文采的不足。

在創(chuàng)作和修改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想放下手中的筆，就像釋下懷中的一條憂傷河流。在張仲景偉大人格的召喚下，我竟得到了中醫(yī)大家仝小林院士、唐祖宣大師的鼓勵，得到著名文化學者欒永玉、胡德才、王立群、耿占春教授的肯定。李佩甫、周大新、李洱、何弘、羅曉靜、黃健雄、尹邦滿等文章大家在百忙之中，對拙作給予指導。更為感動的是耿占春、胡德才教授逐頁逐句批閱拙作，提出中肯的意見，并傾情作序�？梢哉f，我是幸運的，在文學之路上曾得到許多大家的鼎力支持。他們誨人不倦的文人美德和對文化、對文字的敬畏精神，使我銘心不忘，并必將激勵來者。好友崔鶴、朱劍南、亦水、葛陽、吳劍衛(wèi)、陳子君、景童新、劉恩儒、王保軍、鄧俊峰、萬洪志等以多年對張仲景精神的理解和思考，與我進行激情碰撞；河南文藝出版社總編馬達及游讀會創(chuàng)始人趙春善先生提出許多寶貴的意見，使拙作增色；同人、朋友及家人的關(guān)心和愛更是我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動力。由此，我深深認識到，一部有價值的文化作品誕生，絕非個人努力可以完成。

也許是巧合，當我終于對著曙光暫時停筆時，4月8日，被新冠疫情封城的武漢解封了！我不由得潸然淚下：從創(chuàng)作開始的那天起，整整七十六天，恰巧是武漢封城與解封的時間！當書完成初稿后，南陽市委宣傳部、河南文藝出版社及時組織專家審讀，并提出中肯的修改意見。修改之中，又恰遇南京、鄭州疫情復起，讓我更覺此書意義重大。

專家們認為，閱讀張仲景，每個有靈魂的人或許都會發(fā)現(xiàn)：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精神的支撐，更需要堅韌和奮斗，更需要以中醫(yī)理論和文化去滋養(yǎng)心靈。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象征，張仲景及其中醫(yī)理論和精神的光芒將照耀我們，喚醒我們對祖國、親人、朋友，對自然山川的深情厚誼，喚醒我們對中華民族文化的重新思考。專家們認為，我們正經(jīng)歷著變革時代所帶給大眾心靈的騷亂不寧時期，充滿著兼有毀滅和更新作用的雷雨。我們迫切需要繼承和發(fā)揚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并從中汲取營養(yǎng)，為新時代文化與道德體系的建立和完善提供支撐。

而對我個人而言，我是以生命在書寫民族圣賢的人生，更是對初心的堅守。初心純潔、熱烈、美好，她是人生起點的希冀與夢想，事業(yè)開端的承諾與信念，迷途困挫中的責任與擔當，鉛華盡染時的恪守與堅持。她在向真向善向美的追尋中，在升遷進退的守候里。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在張仲景的著作中，在無數(shù)個藥方所包含的幽微意境中，終于發(fā)現(xiàn)了囿于有限的可笑，更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孤獨。我知道這種孤獨已經(jīng)無法擺脫，更不能擺脫，如果我想更靠近天地，靠近這孤獨的源頭，靠近這的孤獨，我就應該珍惜這遠的境界。孤獨的沉思是與天地交流的的語言，也是安慰自己心靈的好良藥。當一個人把自己放入宇宙時，孤獨感由此而生，一個人由此把自己從人群中剝離，成為獨具一格的真正個人，從而去獲得特殊的生命體驗。這些生命體驗慢慢地累積起來，構(gòu)成人類共同的宇宙意識。宇宙意識使我對一些浮名和榮譽保持著足夠的警惕：因為與自己筆下的傳主永遠隔著云霓。只有期冀未來，托體泰山。高而可登，雄而可親。松石為骨，清泉為心。呼吸宇宙，吐納風云。海天之懷，華夏之魂！

百年歌自苦，唯愿幾人賞。

感恩親友和讀者一直給予我的支持幫助和批評鼓勵。祝愿中華民族在歷經(jīng)滄桑中，重新煥發(fā)出龍馬精神，雄猛精進，勵精圖治，屹立東方！

程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