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家高翔和法國記者旅克理查德2005年從上海出發(fā),逆長江走往青海源頭。沿途采取步行、坐船、租車、乘班車, 搭拖拉機和任何可以借用的當?shù)亟煌üぞ? 以的可能選擇貼近這條流經(jīng)廣袤地域的河流的路徑。
兩位作者以行走的方式,一路分別用繪畫和文字兩種各自不同的表達方式,記錄發(fā)生巨變的長江及沿岸的地理、人文和生態(tài),并非一般意義上的游記或風景寫生,而是關于長江的一次珍貴而嚴謹?shù)奶镆罢{查兩位作者帶著對生態(tài)的關愛和贊美,對長江大膽地進行了一場特殊的藝術性和記錄性并存的考察。
法國人旅克理查德以一個外國人的視角用文字描述了沿途看到的一切直接、真實,沒有絲毫的修飾長江中、下游(旅克理查德著);藝術家高翔則懷著一個中國人對本土山河的厚重情感,用色粉筆速寫了進入他眼中的風景,同時日記旅途的每一瞬間長江中、上游 長江上游(高翔著)。
本書選編了156幅色粉畫和兩位作者的47篇旅行筆記。在當下閱讀高翔和旅克的長江行走考察,滿足視覺的同時亦帶給讀者關于個體生存狀態(tài)的深深思考。
江水滔滔
段正渠
在洛陽偃師老家,有伊河,出偃師與洛河在鞏義合流,復又匯入黃河。可能出生中原的緣故,我去過的多是黃河流經(jīng)的地方。長江于我陌生而神秘。長江邊上的大城市,去過的也只有上海、南京和武漢等,其他地方,未曾涉足。中國畫家高翔和法國作家旅克·理查德合作的《為什么長江如此迷人》,給我提供了近距離感受長江的機會。
2005年夏至2006年春,高翔和旅克結伴沿江逆流而上,意圖探究長江何以如此迷人。在長江下游、中游和上游,他們畫沿途所見,寫下各自感悟。毫無疑問,我被他們畫筆和文章記述的長江深深打動,心中的長江,也不再是全然一片模糊。
翻閱高翔這一百多幅色粉寫生實際上,我更愿意稱之為紙本作品,從長江中下游的時尚大都市到上游高原藏族聚居區(qū)的民族風情,隨著不同場景和畫面切換,不知不覺由他引導著走了一趟。而高翔與旅克的文章,同樣沒有閱讀之累,明凈、細膩的寫作讓人心緒平和。一位畫家,一位作家,他們各自的視角和不同記述方式,彼此呼應,塑造了一個立體的、生機勃勃的長江時而人聲鼎沸、車馬喧騰,市井氣息撲面而來;時而云低天高、谷深山陡,靜謐原始如桃源仙境……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觸摸巨變中的時代和社會的過程中,對生命存在的意義也展開了追問。
顯然,《為什么長江如此迷人》并非一般意義上的游記或風景寫生,而是關于長江的一次嚴肅的田野調查和歷史瞬間定格。在2006年夏這個特殊時間節(jié)點彼時,中國政府剛剛宣告三峽大壩建成,兩位作者在這樣一個歷史性時刻,用自己的方式記錄了長江的面貌、樣態(tài),意義不言自明。此后數(shù)年間,隨著庫區(qū)蓄水終完成,高翔和旅克曾踏足的一些古城鎮(zhèn)已永沒江底。
時隔十五年,《為什么長江如此迷人》問世。十五年沉淀,這些畫面和文字的鮮活,不曾有絲毫消磨。但無論長江還是黃河,其間不知又有多少故事上演。這片古老大地上,一些始終在延續(xù),循環(huán)往復,不斷輪回重生;一些在無聲地 消失、隱去,終至無跡可尋。恍惚中,十五年前的長江,人與事,物與景,與眼前現(xiàn)實在不斷重疊、交錯。今時,往昔,唯有江水滔滔。
2021年5月14日于山西右玉
人類的兄弟姐妹
朱莉·波圖賽利(Julie Bertucelli)
色粉筆的材質與稠厚、直率的線條,這些都將我們帶入它們展現(xiàn)于紙上的那一瞬間。我們想象高翔拿著畫本和色粉筆,保持敏銳與警醒,他坐著、蹲著或站著,伺機作畫。他用時光將他與物象在轉瞬即逝的交流中留下的印象表現(xiàn)出來,他勾勒它們,它們也觀察他。
從遠景到微小的細節(jié),每一頁都拓展了我們的視界。色粉筆奇跡般地還原了動態(tài)、聲音、氣味和光線。泛白的天空,陰影與色調均勻的畫面,日暮的云朵。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是處在今天還是20 世紀?
感謝這次獨特的旅行,它帶著溫情與慷慨。在旅途中,一個有著千面的永恒國度,一條巨大的河流,徐徐展開無數(shù)次兄弟久別重逢般的美好相見。但是,在日常生活和古老的傳統(tǒng)之中,也存在著艱辛與嚴酷。歡樂的孩子,小手工業(yè)和大工業(yè),雄偉的自然,木頭和石頭砌起的房屋,不朽的瞬間,故事的開端,歡聚的時刻,家庭時光,繁華或荒蕪的街道,建筑工地,懸停的時間,一些未完成的草圖,但目光已移向別處。
高翔,你的畫作在我們的生活中畫出了線條。這些線條將兩個不同的世界連接在一起。我在其中找到了我的世界,那是我在清晨所觀察到的世界,同樣的憂慮、關切的畫面,可觸及的緊張感。所有這一切讓我們彼此靠近,并在你如此可愛的土地上為我們提供了無數(shù)光芒。
在人類平等的高度上,你好奇的目光引領著我們。沒有距離,沒有打擾。我們跟隨著你一張張面孔向我們微笑,我們感覺受到接納,親密關系的大門緩緩打開,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你畫面上生動、強烈、帶有溫度的色彩讓我們感受到生命的脈搏。
讀你這本壯美的書,有一種追隨著蜿蜒河流的強烈感覺。我只有一個愿望:去這些陡峭的河岸崖邊,找到這些女人、男人和這些地點,體驗這些獨特的時刻。穿過一座座橋,跨上一輛輛摩托,爬上一輛輛貨車,跳上一條條船,順水而行,這些水流仿佛是血管,為世界跳動的心臟輸送著血液。當我合上你的書,因在書中的發(fā)現(xiàn)而更充實,我變得更強大、更有活力,已做好再次出發(fā)的準備。
謝謝你,親愛的高翔,人類的兄弟。
2021 年8 月7 日于巴黎
對生活的贊美和關懷
袁運生
早在讀博的時候,高翔給我的印象是個白凈斯文的青年才俊。他來自云南,這個多姿多彩的地方應該是藝術家適宜生活創(chuàng)作的地方,我曾經(jīng)去那里畫過畫,所以,頗有親切感。高翔畢業(yè)后并沒有像其他同學選擇留在大城市,而是回到了他的家鄉(xiāng)云南任教。
很多年過去了,高翔來看我,帶來了這些年的創(chuàng)作成果。我很高興看到他畫了這么多畫,呈現(xiàn)自己的思想和見解,并且有了獨特的個人面貌,在藝術上成熟許多。他還帶來了大量的紀實性質的色粉筆畫,是他從上海沿著長江走到青海一路所畫,像是旅行日記。邊走邊畫的方式,遇到不同的風景、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方式,都會給他以人生的感悟,與坐在畫室里畫畫是完全不同的感受,這對于他一定是難以忘懷的人生經(jīng)歷,這些畫樸素、真實、生動,同時帶有作者對生活的贊美和關懷……
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能有機會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是自由和幸運的,但這需要勇氣。今天,高翔把這些畫結集出版,是值得祝賀的,也是給社會留下了有意義的精神財富。
2021 年7 月22 日于北京平西王府
畫家高翔的詩
于堅
這批色粉畫完成于2006年,充滿詩意。詩意在我們的時代越來越罕見,如本雅明所言,這 是一個靈光消逝的時代。消逝,每時每刻都在消逝,靈光,就是在以往年代以守護它為己任的藝術活動中也越來越暗淡了。
所以,我看到高翔這批作品時,感覺到靈光再現(xiàn)。這位畫家很浪漫,他不是那種清楚地知道 自己利益所在的畫家。他畫了一些只是在浪費時間和精力的東西,這些東西完全沒有市場,市場這個詞如今在中國當代藝術界光芒萬丈,已經(jīng)成為藝術的標準,沒有市場,那就什么都不是。
但并不意味這不是藝術,只是在市場上它不是藝術而已。時間還有另外一種標準,比如那些中世紀教堂黑暗地窖里匿名作者的圣像畫。
高翔畫勞動者,流浪者,信徒,拖拉機,酥油,寺院,菩薩,公路上的兒童,牛,蘑菇,通 向不明之地的道路,故鄉(xiāng)......樸素,真誠,贊美也憂心忡忡。 高翔是一位詩人,他的眼光注意的是我們時代的唯物美術不屑一顧的方面生活世界,表達其恒常和危機。他畫了現(xiàn)代朝圣者和他們的處境,這些朝圣者乃是生活世界的朝圣者,守護著一種古老的生活:勞動,敬畏,相愛。
世界對于高翔來說,乃是一永不確定的調色盤。師法造化,就是道法自然,寫生。生生之謂易,大地,世界之生動,永遠是藝術的導師。
高翔來自學院,早年研究莫蘭迪,完成過一本研究莫蘭迪的杰作。學院并未令高翔成為所謂 的學院派,他離開畫室,走出彼得堡,走向了大地。這是與 當代走紅美術不同的另類道路,承接的是中國新文化運動早期那個為人生而藝術的傳統(tǒng)。
他呈現(xiàn)了一個危機中的世界。這個世界將要被拆遷,抹去。高翔不是惋惜,懷舊,而是保存 記憶這個世界在時間中(它的野蠻和寧靜)的痕跡、線條、色調和心事。這導致了一種風格,激越粗糙而動感強烈的線條和有些陰郁的色塊,表現(xiàn)的,而又是古典的。死亡令一切線條都帶上了憂郁的落日之色,暗紅、炭黑、枯黃高翔敏銳地注意到此。
大地性在我們時代日益式微,正在被各式各樣的轉瞬即逝的觀念遮蔽起來。高翔試圖復活的是18世紀自米勒開始的左派傳統(tǒng),晚近還有柯勒惠支、凡·高、高更、蒙克……如今已經(jīng)不多見。當代藝術越來越 成為商業(yè)主義的觀念象牙塔。高翔的這批作品別具一格,令我們再次想到那個終極問題,藝術何為?
2020 年 11 月 11 日于昆明紫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