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前記

英國小說家查爾斯狄更斯（18121870）一生寫過十四部長篇小說。他在1843年至1848年間，除1847年外，每年圣誕節(jié)發(fā)表一篇中篇小說，共得五篇，即： 《圣誕歡歌》（1843）、《古教堂的鐘聲》（1844）、《爐邊蟋蟀》（1845）、《人生的戰(zhàn)斗》（1846）和《著魔的人》（1848）。這五篇圣誕故事在19世紀40年代中期的英國是家喻戶曉的。尤其是《圣誕歡歌》，更是狄更斯小說中深入人心的一部，有人說，英國四分之三的人知道其作者的名字，還能說出故事中的人物來，小說主人公的名字Scrooge在英語中已成了吝嗇鬼的代名詞即是一例。1870年6月9日狄更斯與世長辭，許多訃告中都說，圣誕節(jié)在狄更斯的著作及觀點中具有中心地位。而文學評論家則認為，狄更斯的《圣誕故事集》的發(fā)表，標志著他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發(fā)展階段。
英國歷史上有所謂饑餓的40年代（the Hungry Forties）的說法，專指19世紀40年代，尤其是1843年前的農(nóng)業(yè)歉收、面包昂貴、失業(yè)猛增的年代，那也是憲章運動的年代。英國文學史家認為，狄更斯的《圣誕故事集》是饑餓的40年代的產(chǎn)物。這話是很有道理的。作為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大師，狄更斯是非常關心貧苦人民的命運的。狄更斯熱愛生活，但他憎恨他所生活的那個社會。
在18世紀英國工業(yè)革命之后，英國的社會關系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隨著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工人階級的地位及其作用也日益明顯提高。到了19世紀的30年代，工人與資本家之間的矛盾已經(jīng)成了英國社會的主要矛盾。由于機器大生產(chǎn)的發(fā)展，手工業(yè)者破產(chǎn)了，大量的童工及婦女進入勞動市場。工業(yè)革命促使城市毫無計劃地迅速發(fā)展，造成勞動人民居住區(qū)衛(wèi)生條件惡劣。1831年發(fā)生的流行性霍亂使統(tǒng)治階級惶惶不安。在工人運動的強大壓力下，英國政府曾通過了規(guī)定童工及婦女十小時工作日的法案，但這些僅限于紡織業(yè)，并不適用于采礦業(yè)。事實上，自1833年以來，大量童工進入礦業(yè)，因為父母們工資太低，只得讓兒童干活，以增加收入。1840年，童工調(diào)查委員會的主任委員史密斯博士（Dr Thomas Southward Smith）送了一份該委員會的報告給狄更斯，報告中關于礦業(yè)使用童工的情況使這位作家大為震驚，使他感到憤怒。1843年，史密斯又給狄更斯送來一份關于窮人的衛(wèi)生狀況的政府藍皮書，這又一次使狄更斯感到震驚和憤怒。他在給史密斯的一封信中表示，他要把他的作品當作大錘，抨擊這些社會弊端�！妒フQ歡歌》、《古教堂的鐘聲》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
除了《爐邊蟋蟀》之外，其余各篇都與圣誕節(jié)多少有點關系。除了《人生的戰(zhàn)斗》之外，其余各篇都反映了饑餓的40年代的英國的社會面貌。但是所有圣誕故事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作者對勞動人民寄予深切的同情，對富人的貪婪、自私、虛偽作了無情的揭露；同時，在這些故事中都寄托了作者勸人為善的美好希望。作品的結尾都是一派歡快的氣氛，而且，《古教堂的鐘聲》與《爐邊蟋蟀》均在美好的婚禮與狂舞中結束。
《圣誕歡歌》中的斯克擄奇是一家商號的老板，他是個貪婪、自私的人，是個季節(jié)的冷暖都于他無關的冷酷的人，是個十足的吝嗇鬼。在風雪交加、陰冷潮濕的圣誕節(jié)前夜，他商號的辦事員的火爐里只燃著一塊煤，想再加一塊也不行，因為煤塊放在他自己的房間里。他說，窮人想過圣誕節(jié)是胡鬧。窮人們死了倒好，可以減少過剩的人口。后來，三個幽靈在圣誕節(jié)前夜領著他跑遍全城，讓他看到了窮人的善良，看到冷酷殘忍的人的下場。他于是醒悟了，第二天即圣誕節(jié)，他便給辦事員加薪，祝賀人們新年快樂，愿上帝保佑每一個人。
《古教堂的鐘聲》被一些評論家看作是狄更斯的一篇公開的政治宣言。作者代表維多利亞王朝初期英國被壓迫的窮人的利益，無情揭露了各種社會弊端，批判了資產(chǎn)階級的各式各樣的理論窮人是社會的多余之物，生來是沒有用的、墮落的、討嫌的。小說中的主人公托貝是一個腳夫，在圣誕節(jié)前的一天，他站在教堂門前，頂著交加的風雪，希望能等到一件差事。他的女兒好容易找到了一件活兒，掙了幾個錢，為他準備了一頓美餐 一盆牛肚。但富人老爺卻說窮人是不該有此享受的。富人們說窮人是不該結婚的，甚至連生存的權利也沒有。在圣誕鐘聲敲響之前，托貝做了一個夢，在教堂大鐘鬼的引領下，他看到了更多的現(xiàn)實。作者用這一方式進一步揭露了社會罪惡，并告訴讀者，這一切罪惡都是富人的壓迫和剝削造成的。故事在歡快的氣氛中結束，呼吁讀者去改善、緩和這嚴酷的現(xiàn)實。
狄更斯在1844年曾醞釀辦一個周刊《蟋蟀》，要把爐邊歡唱的小生物作為題辭，象征圣誕歡歌哲學。周刊雖然沒有辦起來，但他把蟋蟀用在一篇小說中，這就是《爐邊蟋蟀》，并起了個副題叫家的童話。故事也以快樂的婚禮與狂舞作結。狄更斯說，蟋蟀是小小的家神人們受苦、悲愁時它一聲不鳴，人們高興、萬事如意時它又放聲高唱。
《人生的戰(zhàn)斗》是一個濃縮的長篇，這篇動人的愛情故事發(fā)生在18世紀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既沒有鬼魂出現(xiàn)，也沒圣誕節(jié)的氣氛，只是第二部分結尾處寫到了大雪。不過，瑪麗安一家的一對勤勞、樸實的老用人卻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847年狄更斯沒有奉獻給讀者圣誕故事。到了1848年，他寫了后一個圣誕故事，即《著魔的人》。故事又在圣誕節(jié)展開，又有幽靈出現(xiàn)，即所謂活人的鬼魂。幽靈給了化學家萊得洛以魔法，使他忘記了過去的苦惱，可是他同時也忘記了他的善行，凡是他接觸的人也都走向了反面，善變成了惡。他給人們帶來了災難，他傷心，于是，又在幽靈指點下，失去了魔法，恢復了以前的他�；瘜W家從此懂得了一個道理，如同物質世界一樣，少一個步驟、少一個原子世界就會出現(xiàn)一個空白，所以，在人們的記憶中，惡與善、悲與樂都是相關的，寬恕才能使生活愉快。這是一個寓言故事。

狄更斯的圣誕故事的發(fā)表，標志著他創(chuàng)作的重要階段。當時正是他創(chuàng)作的中期文學史家一般將1842年《游美札記》的發(fā)表至1850年《大衛(wèi)考坡菲》的問世劃為第二階段。至此，狄更斯發(fā)現(xiàn)，那么多富人有錢又有勢，卻自私、虛偽，他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的樂觀主義觀點遭到了極大的震動。
《圣誕歡歌》的創(chuàng)作是與長篇小說《馬丁瞿述偉》前部同時進行的；他在寫《人生的戰(zhàn)斗》這一中篇時，《董貝父子》也已同時開始創(chuàng)作；而他寫完后一個圣誕故事《著魔的人》之后不久，已著手回憶往事，創(chuàng)作他喜歡的一部長篇《大衛(wèi)考坡菲》了。圣誕故事的創(chuàng)作為他后來的長篇巨著打下了基礎。我們可以看出，在這幾個中篇里，狄更斯重視了結構，采用了重復及對比的手法，這在先前的作品中是不明顯的，但此后的《董貝父子》便不同了。1852年五個圣誕故事結集出版，狄更斯在序文中寫道：

這些圣誕故事初發(fā)表時，必須限制在較小的篇幅之內(nèi)，這就使這些故事的結構的處理顯得有些困難，使它們的布局各有所別幾乎是必要的。在這樣有限的篇幅中，我從來未曾想到對人物的性格作細致入微的描繪，因為我認為，那是不可能奏效的。我的意圖是想采用那個時節(jié)人們快活的情緒能贊許的怪誕的假面舞劇似的方式，喚醒人們喜愛的、持久的思考，這在基督教世界是絕不至于格格不入的。

除第三、四篇故事之外，其余三篇圣誕故事中，鬼魂的出現(xiàn)使作者有了更大的方便來處理時間問題，時間的跳躍也不至顯得不自然，這是按故事發(fā)展順序來寫所無法達到目的的。第三、四篇乍一看似乎與圣誕節(jié)無關，也沒有涉及饑餓的40年代，但是這兩篇故事中渲染的家庭的愛與歡樂，以及回憶和由此產(chǎn)生的對道德生活的影響，這一主題仍然是貫穿始終的。
狄更斯懷著對勞動人民的深厚的愛，無情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罪惡，饑饉、失業(yè)的威脅，貧苦人面前只有監(jiān)獄（狄更斯在長篇巨著《小杜麗》中揭露得更加深刻，他指出，整個社會即是一座監(jiān)獄）。但是狄更斯的局限性也是明顯的。連英國的資產(chǎn)階級文學評論家都說，狄更斯在通往革命者的道路上走到了一半。《圣誕故事集》中的貪婪、自私、冷酷的商人一夜間變成了一個寬厚慷慨的人；幾篇故事結尾的快樂氣氛大大地沖淡了故事中所提出的問題的嚴重性。當然，一部中篇不可能把什么都寫盡，而且，有誰能對狄更斯再提什么過高的要求呢?我們應記住，《圣誕故事集》是狄更斯創(chuàng)作生涯的重要發(fā)展階段。如果這幾個中篇能引起讀者對狄更斯其他長篇巨著的更大的興趣，能使專家們對狄更斯的創(chuàng)作及思想再作深入的研究，作為譯者，我們將感到莫大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