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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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傍晚，在窯壁上刻下百七十八條道兒，烏鴉嘰里咔嚓往下拉屎，順子爹死了，我就認識了老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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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子家的事我已經(jīng)知道，窯外的鹼畔上，總有來人在議論么，說順子不孝順，以前還和大家一起去挖極花，雖然極花越來越快絕跡了，十天半月也挖不到五棵六棵，可畢竟和家里人團圓著，當金鎖的媳婦被葫蘆豹蜂蜇死后，他便執(zhí)意去城市打工。這一走就走了四年，沒 有音訊，而家里的媳婦竟生了個孩子。村里人便指戳起他爹：是有了孫子呢還是又有了個兒子？順子爹是七十三歲的人了，不可能再有那事吧，有人就說前年不是東溝暖泉的張老撐八十了還把女的肚子搞大了？又有人說，張老撐是張老撐，順子爹是順子爹，張老撐吃血蔥哩，順子爹腦梗過一次，眼斜嘴歪的，他即便心還花著，兒媳婦肯愿意？如果不是順子爹的事，那就是村里的誰。村里的男人多，又有十幾個光棍，于是你懷疑了我，我又懷疑了他，見面都問：是不是你？直到前三天，順子媳婦和那個來收購極花的男人抱著孩子私奔了，大家才相信了順子爹的清白，也不再為誰得手了而相互猜忌，破口大罵村里的姑娘不肯內(nèi)嫁，連做了媳婦的也往外跑：順子媳婦你靠不住順子了，村里還有這么多男人，你跟外人私奔，這不是羞辱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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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每天剛一露明，就能聽見兩處哭聲：一處是東邊的坡梁上，金鎖坐在他媳婦的墳頭上哭，他瘋了四年，老說他媳婦還活著；一處是順子爹在鹼畔下的他家自己打自己臉，耳光呱呱的，哭自己沒給兒子守護住媳婦。哭就哭吧，誰也沒多理會，可那個傍晚順子爹就喝下一瓶農(nóng)藥，七竅流著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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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子爹的消息一傳來，黑亮在鹼畔上正吆喝三朵、臘八、常水一伙人往手扶拖拉機上裝血蔥，說好了連夜去鎮(zhèn)上送貨呀，當下就停止了，可憐起順子爹，順子不在，總得替順子盡個孝吧，便去幫著料理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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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亮他們先去收拾尸體，擺設靈堂，后來就每家每戶或男或女的有一人，都拿了一把子香燭，胳膊下夾一卷麻紙去吊唁。黑亮爹和黑亮叔也去了，但狗還在窯的外面臥著，老老爺沒有去。老老爺就坐在磨盤子上，磨盤子正對的鹼畔沿，四棵白皮松上又站滿了烏鴉，嘰里咔嚓往下拉屎。烏鴉天天這時辰在那里拉屎，那個傍晚拉的屎特別多，響聲也特別大，臭氣就熱烘烘地撲到我的窯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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窯里的老鼠還一直咬箱子。箱子里并沒有糧食，只是亂七八糟的一堆破棉爛絮，老鼠偏要咬。老鼠是把骨頭全長在牙上了，咬箱子是磨牙，不磨牙那牙就長得太長了吃不成食。我不會起來攆它的，也不會敲打炕沿板去嚇唬，咬吧，咬吧，讓老鼠仇恨去，把箱子往破里咬了，也幫我把這黑夜咬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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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六個月前的晚上，我用指甲在窯壁上刻下條道兒，自后就一天一條道兒地刻下來。就在這個土窯里，黑亮的娘，生命變成了一張硬紙掛在了墻上，而我半年來的青春韶華就是這些刻道兒？屈辱、憤怒、痛苦、無奈使我在刻下百七十八條道兒時，因為用力太狠，右手食指的指甲裂了，流出一點血來，我把血抹在了美女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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