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散文集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作者通過白描的手法,書寫了雪域高原上,自身與親人、原住民之間的感人故事,第二部分,作者似一株雪域紅柳,在荒涼貧瘠的土地上肆意生長,荒原、雪域、原住民和過往的生命所演繹的悲歡離合組成了歲月的記憶。第三部分則是作者用自身最卑微的感受,記錄在行走和遷徙途中所遇見的人間真愛以及生命途中所經(jīng)歷的滄海桑田。
凡是在青藏高原生活過的人幾乎都知道一種生命力很強的植物,那就是紅柳。紅柳不是因為紅軍長征路過而得名.它與紅色文化,與政治毫無關系,它就是生長在高原的、貧賤的木本植物。我們還可以這樣敘述:在嚴寒的高海拔區(qū)域,松樹、柏樹這類不畏寒冷的針葉科樹木也不能生長了,它們在更低的海拔區(qū)域獨生或成林。唯有紅柳跟荒一起生長,它幾乎是原或雪線冰川以下生長的樹木。它們沿著水邊、沼澤,抑或潮濕的地方頑強地生長著。它們的葉片青翠而有力,它們的身軀挺拔而不偉岸,它們讓所有的高原人刮目相看,它們默默地告訴世界,它們不是荒,它們是高原的樹木。而它們枝干的顏色紅紅的,像初升的太陽,也像清晨的朝霞,大家都簡單地叫它紅柳,紅色的柳樹。如果在這個海拔區(qū)沒有紅柳,我們甚至可以武斷地說這里沒有樹木。遼闊的若爾蓋原有很多這樣的紅柳,我們也對它們充滿了情義,它們是我們這些內地來到高原的人對森林和泉水的向往與記憶。而作家文君.自比高原紅柳,并且讓這些紅柳扎根在心里,生長成為一種精神,隨她遍地發(fā)芽。
我與文君的友情始于20世紀70年代末,我們一起在偏僻的若爾蓋巴西中學讀書,在巴西的山里挖藥、撿蘑菇、挑野菜,一起偷了家里煮熟的牛肉、土狗肉跟伙伴們分享。那是一個灰色的時期,我們需要諸如挖藥、撿柴來添補家里的困難。那時,我甚至認為她的家境比我們好,我沒有在她的臉上、語言上感覺到貧困、苦難。文君的父親和母親,還有他們所有五個姊妹我全都熟悉,然而直到2013年若爾蓋建縣六十周年時,我無意間閱讀若爾蓋編輯出版的《圖說若爾蓋60年》書中的一篇小文章《鋼鐵脊梁》時我驚呆了,我居然一點兒也不熟悉文君一家人!而這時候距離我認識文君時已經(jīng)過去整整三十五年了。面對這個時間,我甚至不能諒解自己的粗心和無知。他們一家高風亮節(jié),普普通通.其氣節(jié)和克服苦難的勇氣堪稱高原紅柳!
文君的父親1933年出生于四川射洪縣金山,1953年參入若爾蓋地,那正是籌備建縣的時間,高海拔寒冷和土匪猖獗是那個時間的,我能想象當時生活生存的艱辛。因為在此后的三十年之后的20世紀80~代初中期,我在若爾蓋縣城的大街上行走時,夜晚還親眼看見過饑餓的狼。文君的父親先后給建縣起的j任縣委書記當過勤務員、警衛(wèi)員和通訊員,親自參加剿叛和初期政權建設,后來因公負傷差點兒丟了命,在甘肅陸軍醫(yī)院搶救落下終生殘疾,醫(yī)院給他特制了一個鋼架背心,可他出院后一樣地拼命工作,終因傷病和勞累過度于四十八歲時離開了人世。文君的父親是一個好軍人、好干部、好父親和好丈夫,他們夫妻倆生養(yǎng)了五個孩子,家庭困難程度可想而知,更何況他還是個殘疾人。領導和組織上多次要給他在成都和州府重新安排工作,撥款補助,他都堅決地拒絕了。更有甚者,他還在巴西周邊的藏寨里認養(yǎng)了五個干女兒。我真不知文君他們這些孩子是怎么活下來的,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文君的父親,他可是三任縣委書記的勤務員、警衛(wèi)員、通訊員呀!可喜的是文君的姊妹們個個都長大了,都參加了工作,文君的大弟弟當上了郵政部門的局長,文君排行第二。成了詩人和作家。
嘎瑪日吉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起來,鄰居扎西朗杰大叔的老婆朗
姆姨隔三岔會到門前的小溪邊梳洗頭發(fā)。她那漆黑的
長發(fā),沾滿溪水濕漉漉披在身后,在初升陽光的映照下,
像一匹閃閃發(fā)亮的黑色綢緞。明亮照人。
我常常跟在她身后,看她把半干半濕的頭發(fā)編織成無
數(shù)的辮子盤在頭上。很多時候,朗姆姨坐在河邊壩里,
慢悠悠地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布袋,里面有許多扎成一小束
一小束的彩色絲線,絲線末端系有珊瑚、松石、小海貝等
飾物。她將這些絲線夾雜到頭發(fā)里編成辮子盤起來,珠簾
一般懸掛在頭上,人一走動,珠簾搖曳環(huán)佩叮當?shù)模肥?/span>
好看。
郵電所初建時,整個支局所就父親一人,隨著電話線
架通各鄉(xiāng)村,守候交換機、送報紙、維護電話線等,父親
一人實在忙不過來,縣局通知趕緊招收幾名工人。扎西朗
杰大叔就是這個時候由父親推來的線務員。
年輕健碩的扎西朗杰大叔身高有一米八二左右,滿頭卷發(fā),一雙漆黑深邃的目光點綴在剛毅的臉上,透著一股子機靈勁。
父親是在查線途中遇見他的。當時父親正在電線桿上接線,手鉗滑落地面,正準備下桿撿拾時,扎西朗杰大叔恰好路過,見此情形立馬撿起手鉗,雙手抱桿,刷刷刷,幾下便徒手攀了上去。“阿羅,咔唑咔唑(朋友,謝謝)。”父親用藏語道謝。
“不用謝”扎西朗杰大叔卻用標準的漢語答到?锤赣H驚訝地盯他,扎西朗杰大叔咧開嘴笑了笑,手微微一松,人便順著電線桿滑落到地上。
看這麻利勁兒,父親心里暗喜,縣局讓物色鄉(xiāng)郵員、線務員,這小伙不正是人選嗎?
父親趕緊下桿與之攀談,得知扎西朗杰大叔系阿西茸的鄉(xiāng)民,便詢問有心當線務員不,扎西朗杰大叔一聽,自然樂得合不攏嘴。沒幾日,扎西朗杰大叔便拿著公社介紹信到郵電所報到上班來了。
隨扎兩朗杰大叔來區(qū)公所的自然還有他的妻子朗姆姨。
新搬來的扎西朗杰大叔家與我家門挨門不到一米。朗姆姨初來,因不擅漢語,常窩在家里不出門。他們家不時冒出一股濃濃的藏香氣味。不知為什么我喜歡那種味道,有事無事便趴在他們家門口向里張望。朗姆姨每次看見我趴門口便會招呼去,不是給我一把炒胡豆,就是給我一把扎西朗杰大叔查線時順路摘回的野果子。我邊吃邊聽朗姆姨嘰里咕嚕說話,可她的漢語實在差勁兒,我連猜帶蒙還是經(jīng)常弄岔她的意思。
那會兒山寨里的藏胞很少洗臉、洗頭、洗澡啥的,一身衣服穿上身,基本上是不會脫下漿洗的。記得那時候,區(qū)公所里的人早起洗臉刷牙,常引得路過的藏胞訕笑。他們只是在勞作之余,偶爾來到山溪邊,也不刻意洗漱,只是雙手捧起溪水在臉上隨便抹抹。在強烈紫外線的照射下,他們的臉色大都呈紫紅色或古銅色。只是這朗姆姨的皮膚卻格外白皙,與本地藏胞的膚色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