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記:
不可忘卻的紀念2020年7月的某一個下午,我接到了薛舒老師的消息,詢問我是否有興趣創(chuàng)作紅色起點系列的紀實文學。當時她讓我在幾個選題里選一個,我個人對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和隱蔽戰(zhàn)線這兩個題目都感興趣,但后來因為甫老師選擇了隱蔽戰(zhàn)線,所以我就選了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
之后,就是漫長的資料收集和構思。作為1978年出生的改革開放同齡人,我是經(jīng)受紅色教育洗禮長大的一代。《閃閃紅星》《英雄兒女》《小兵張嘎》《董存瑞》是伴隨我長大的電影,《紅巖》是我小時候珍愛的讀物之一。所以,我自認為,是可以駕馭好紅色紀實文學的。在開選題動員會的時候,我也大言不慚說,作為一個歷史小說作者,雖然缺少創(chuàng)作紀實文學的經(jīng)驗,但是我擅長做資料收集分析,所以我一定會努力完成這部作品,也一定能很好地完成。
作為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我確實在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曾經(jīng)聽爺爺說過,那時候凄風慘雨,連黃浦江上也會有浮尸。但其實,現(xiàn)在推算年齡,我的爺爺在1927年也只是小孩子,他所說的也不一定就是準確的。而紀實文學重要的就是準確,所以要研究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還是要靠扎實的資料收集。不過說實話,在做過一定的資料準備之后,我意識到可能之前把這份工作想得簡單了。
下面我簡單地說一下這部書的創(chuàng)作過程。
我初以為,要寫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直接的就是了解1926年到1927年的歷史,只要了解那些日子的故事,所有問題都能解決。但是陌生的歷史,似曾相識但其實并不了解的人物,以及大量的初次接觸的人物事件,讓我一時難以弄明白這一事件的來龍去脈。
如果作者自己不理解筆下的世界,那他是不可以動筆去寫的。所以,我決定擴大我的資料收集范圍,我需要一個更高更廣的視角,來審視上海工人武裝起義。很快我開始明白,從時間線來說,這一事件的開頭,是從1925年的五卅運動開始的,而結局則應該是1927年的四一二反革命政變。
但是由于中國工人運動絕不是孤立存在于大革命時期,所以在進一步閱讀資料的時候,我意識到,其實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的節(jié)點,是配合北伐戰(zhàn)爭進行的。那么,我顯然需要了解北伐戰(zhàn)爭是一場怎么樣的戰(zhàn)爭。至少我得了解它一開始是怎么回事,以及與之相關主要人物,他們在這一時期的狀態(tài)。
那么資料收集范圍就又擴大了,因為要了解北伐,就要了解次國共合作。要了解國共合作,要了解涉及的相關人物,就要了解五四運動。要了解北伐,除了廣州國民政府的國民黨,還要了解他們的對手北洋軍閥、奉系直系乃至那些軍閥將領的出身。
到了這時候,我終于在腦海里建立起這本書的基本構思。
世間事,從沒有孤立存在的,影響越大的事,其起源必早遠,其后續(xù)必綿長。這是我寫歷史小說時積累的經(jīng)驗,也是我整理歷史事件的辦法。
所以,我們要寫1926年至1927年的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就得從次國共合作,一直了解到四一二反革命政變。這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海量的資料里,有太多模棱兩可的記錄,有太多前后矛盾的記錄。如果不加以甄別,寫出來東西自然矛盾百出,可是我又該如何判斷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為了給讀者展現(xiàn)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我需要盡可能地涉及所有的關鍵節(jié)點事件,更要對這些人和事有一個自己的看法。
當我開始收集資料的時候,又有一個問題浮上心頭,那就是這樣寫會太多了嗎?作為一個職業(yè)小說作者,我不能接受自己的作品松散,我要寫的作品必須擁有緊湊的節(jié)奏,以及足夠完整的核心事件。即便是紀實文學,我仍舊認為,需要做到有輕重緩急,所以在資料收集足夠之后,我要做的就是減法了。
在浩如煙海的歷史資料里做減法,遠比看到什么就記錄什么要難。有太多有名有姓的著名人物,有太多精彩激蕩的歷史事件。作為作者,我必須能夠清楚知道,哪些是我需要的,哪些是可以帶過的。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立場和觀點。
幾經(jīng)思考后,我定下了記錄關鍵事件,依賴特定人物,來鋪陳展開大時代的方式。舉個例子,我提到了一些上海之外發(fā)生的事件,如萬縣慘案、如收回漢口九江的租界,這些事就提供了一個大時代的視角,較為全面地解析了租界和帝國主義。又比如,我詳細解析了鈕永建、蔣介石和汪精衛(wèi)的人生,對國民黨方面做了一個基本定性。再比如,我在作品尾聲的時候,提到了李大釗同志的結局,結合他和趙世炎同志的關系,我將時代群像完整化了。
說回我們的紅色起點系列,這個系列一方面是將和上海有關的紅色歷史做一個完整記錄,另一方面還有個重要要求,就是這些歷史故事在我們這些作家的筆下,要比普通歷史資料更有可讀性,以便讓更多的讀者來關注紅色的歷史。創(chuàng)作具有可讀性的紅色紀實文學,是我們的創(chuàng)作目的。
只是可讀性這件事,該如何定義?
我在查資料的過程中,手邊一共有三本關于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的專著。分別是《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出版;《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上海檔案史料叢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以及《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研究》(中共上海黨史資料叢書),知識出版社1987年出版。
可以想見,這都是30年前的作品了。三部書里薄的是1979年那版的書,一共只有73頁,它主要是詳盡地記錄了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的全過程。因為書本身就年代久遠,所以在我寫完本部作品的時候,書已經(jīng)翻爛了。三部書里難讀的是上海檔案史料叢編,全書通篇全是會議記錄,如果不了解當時的人物,不熟稔當時的歷史事件,基本是無法讀懂的。除了這些難點,這部書還缺少好幾個關鍵日子的會議記錄。讓人在根據(jù)它來做資料的時候,有種不順暢的感覺。
三部書里關于那段歷史記錄完整的是《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研究》,它擁有一定數(shù)量的會議記錄,擁有極為詳盡的事件描述,還擁有一定數(shù)量的媒體稿件。有時候我也會想,在那么完整的資料書面前,我還能做些什么?僅僅是把故事再說一遍嗎?
我想,我絕不能簡單地把故事再說一遍。我希望能夠做這么一本作品,就是看完這本書,大家能夠熟稔那些英雄人物,也能了解那些其他立場的歷史人物?赐赀@本書,我們能了解那個時代的大歷史,能理解為何終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能夠救中國。我希望做一本入門級別的歷史資料書。
好在,我們的黨擁有太多的英雄人物,我無需虛構什么,只要把這些英雄人物真實展現(xiàn)出來,就能讓大家理解共產(chǎn)黨員的偉大。本書中基本所有歷史人物的對話都有出處,主要是將會議記錄里的東西變化做日常對話場景來呈現(xiàn),我秉承著可以寫實絕不虛構的原則。里頭引用的那些關于《申報》的記錄,也來自真實的版面。說起來,查資料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申報》的許多內(nèi)容也是很有趣的。
關于我們的英雄,我在創(chuàng)作這本書之前,對許多人都是只知道人名,寫了這本書之后,隱約覺得他們就像我多年的好友。我欣賞趙世炎的堅定睿智,我理解羅亦農(nóng)的艱苦忠誠,我也理解汪壽華那顆忠義勇敢的心。他們都是血肉之軀的普通人,正因為此,他們的事跡更為感人。當寫到后,趙世炎同志犧牲的時候,對我來說他就好像昨天才犧牲。在書寫完之后的好幾天里,當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仍舊會很難受。
在創(chuàng)作進入尾聲的時候,我前往上海龍華烈士陵園祭拜英烈,親眼看了關革命者的黑牢,然后回家寫下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故事。
不得不說,寫了這部書后,有兩個人物對我來說是特殊的。一個是趙世炎,如此的才華橫溢,卻又犧牲得太早了。另一個就是我們的周恩來,周總理。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周恩來,這是一個光榮的名字、不朽的名字。每當我們提起這個名字就感到很溫暖、很自豪。
是的,當前面兩次上海工人武裝起義失敗、革命到了極度困難的時刻,周恩來接過了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的指揮權。這個人物一出場,就顯得光芒萬丈。我在書里,通過配角人物的嘴稱其為絕世人物,在我的心里確實也是這么想的。
我們這本書是紀實文學,主要記錄真實的歷史事件,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有歷史檔案可尋。雖然我已經(jīng)盡力在會議記錄中找尋所有的根據(jù),但是武裝起義本身,除了領導者的決策,還需要基層干部的奮斗努力。
可是在日常的資料里,底層人物,也就是普通的武裝工人糾察隊員的名字留下的太少了。這里我不得不去虛構一些人物,以使得整個故事流暢的進行下去。要不然,整本書就變成了會議記錄。
所以我虛構了葉阿四這個人物,一開始是個識字不多的工人糾察隊員,后來成了進步的黨員,葉家兄弟三人,一個犧牲在武裝起義中,一個犧牲在寶山路慘案,剩下葉羿獨自活于亂世。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角色,他從三次上海工人武裝起義開始成長,在白色恐怖之中變得成熟,也許有一天我會用他來寫紅色歷史小說。
總之,這部作品是我的部歷史紀實文學,也許和大家之前讀過的紀實文學不太一樣,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喜歡。因為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查了很多資料,在面對海量資料的時候,我深切地感受到一部史料書籍對后世的影響。不論作者當時創(chuàng)作的原因是什么,他記錄下來的人物事件,對這些文字的觀點態(tài)度,都會對后面繼續(xù)耕耘這段歷史的人產(chǎn)生這樣那樣的影響。這種感受,讓我對紀實文學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敬畏之心。
我當然明白一本好書應該是什么樣的,但因為我個人能力有限,我只能做到盡量準確記錄事件,而較少的發(fā)表評論,更談不上提出新穎的觀點。我盡量使用當時人們的視角和眼界來看待問題,而較少的用自己時隔90多年后的上帝視角來評判當時的事。
我是一個英雄情結很重的人,我的歷史小說涉及戰(zhàn)國、三國、唐宋、明朝等等朝代。在我的歷史小說作品后,通常會有這么一句話:華夏五千年,看我數(shù)遍英雄。這次的書同樣也是如此。
我記錄了太多的英雄人物,而且大多數(shù)都是悲情的歷史人物。如新中國成立后,周恩來總理在上海回顧工人武裝起義時說到的那樣:上海第三次武裝起義時,羅亦農(nóng)、趙世炎、汪壽華三位同志也是領導者,他們都犧牲了。還有王若飛同志,他當時是指揮南市暴動的,后來也犧牲了。他是在抗日戰(zhàn)爭勝利以后,四月八日飛機上遇難犧牲的。羅亦農(nóng)、趙世炎、汪壽華、王若飛,這些都是領導同志,都先后犧牲了。起義時,趙世炎(當時的名字叫施英)還在《向?qū)А分芸蠈懳恼。到現(xiàn)在,羅亦農(nóng)同志的尸首也沒有找到,趙世炎同志的骨頭也找不到。后來,黨中央又派了陳延年同志到上海來工作,這是第五位了,也犧牲在上海。犧牲的人多了。我們講的還只是上海起義的。
當我翻資料看到這一段話時,眼淚就止不住地滴落下來。我也把這段資料附在了我們這本書的后。希望大家也能看一下。
無論如何,這一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都是值得的。后,我想引用周恩來總理的一首詩作為結尾,那是他在1922年時創(chuàng)作的新詩《生別死離》。我覺得非常契合這段歷史。
壯烈的死,茍且的生
貪生怕死,何如重死輕生?
生別死離,是難堪事
別了,牽腸掛肚
死了,毫無輕重
何如作了感人的永別!
沒有耕耘,哪有收獲?
沒播革命的種子
卻盼共產(chǎn)花開
夢想赤色的旗兒飛揚
卻不用血來染他
天下哪有這類便宜事
坐著談,何如起來行
貪生的人,也悲傷別離
也隨著死生
只是他們卻識不透感人的永別
永遠的感人
不要希望人家了
生死的路,已放在各人前邊
飛向光明,盡由著你
舉起那黑鐵的鋤兒
開辟那未耕耘的土地
種子散在人間,血兒灑在地上
本是別離的,以后更會永別
生死參透了,努力為生
還要努力為死
便永別了,又算什么?
君天,初稿于風雪江山齋2020年12月14日夜,于12月31日次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