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戲文訂律

許建中著

序

袁世碩

許建中告知他作了一本《宋元戲文訂律》，近日將赫然巨帙文稿發(fā)來，不無禮貌性地讓我看一下。我甚感欣喜，做教師的看到昔日的學生有所成就，總是會感到一種快慰，我沒有料想到他在畢業(yè)後的二十年間仍然執(zhí)著於宋元戲文曲律的研究，並作出了這樣一部七十萬字的著作。然轉(zhuǎn)而想來，這並不意外，可喜的是他仍然沒有放棄原來所研習的學術冷門課題。

曲學大師任中敏先生晚年執(zhí)教本貫揚州師範學院，並理所當然地成爲全國首屆博士學科點的領軍教授，要培養(yǎng)幾位治中國古代曲學的專門人才。據(jù)我所知，第一位是王小盾，學位論文題目是《隋唐五代燕樂雜言歌辭研究》；第二位是季國平，學位論文題目是《元雜劇發(fā)展史研究》；第三位是李昌集，學位論文題目是《中國古代散曲史研究》，三位現(xiàn)在都已是戲曲學史饒有成就的專家了。許建中和楊棟考爲揚州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博士學科點的第四屆研究生，其時任中敏先生已駕歸道山，徐沁君教授和我擔任了他們的指導教師。徐沁君教授是國內(nèi)少有的專治中國古代曲律學的專家，爲他們開設了“曲律研究”課，所以楊棟的學位論文是《中國散曲學史研究》，畢業(yè)後也專門研究元明的曲牌、曲律，取得了相當?shù)某删汀ＴS建中的學位論文題目是《明清傳奇結構研究》，就由曲體文學轉(zhuǎn)向了戲劇文學，他畢業(yè)後仍然潛心於宋元南曲曲牌的研究，作出了這一部堪稱宏著的書，還是紹繼徐沁君教授的學術衣鉢，也可以説實踐了任中敏先生的一樁學術遺願。

許建中這部書稿的主體是《宋元戲文訂律》，後有三個附録，一是《元代南曲散曲輯録》，二是《其他宋元戲文輯録》，三是《存疑宋元戲文輯録》，共輯得宋元戲文、散曲802個曲牌，870個曲體，2871支曲文，可以説匯總了迄今所見宋元南曲的原始文獻，雖然不能妄説一網(wǎng)打盡，以後還可能有所發(fā)現(xiàn)，但也不會有許多了。只將這八百多個曲牌名目排列起來，便是宋元南曲曲牌的總目了，也可説是集大成之作。

許建中最費心力的地方是對所録八百多個曲牌的體式、句式、正變、韻位、命名、源流大都作了較爲詳細的解説和辨析，解説和辨析每每採録了明清南曲曲譜作者所作的題注、尾批作爲辨析和立説的根據(jù)，就正避誤，也與時俱進地參考了近世曲學專家如吳梅、錢南揚等以及近年學者的研究、考論。所作的解説、辨析不能説全都確當，但也都是有所依據(jù)，並非泛泛而言，僅就文獻的角度説，建中的這部書稿實爲一部匯集了古今研究者所見、所知宋元南曲歷史文獻和後世研究者認知、解説的最爲豐實的一部新宋元南曲曲譜。

年屆九秩，精力衰退將至臨界點，我還是粗略地翻閲了建中的書稿。我本粗人，曾對研究曲律一道抱有缺知偏見。十多年前，楊棟曾讓我閲讀了他考證元北曲牌【山坡羊】原生成時域的文章，我讚賞他用心甚細，卻嫌其瑣碎，勸他要做些文學史方面更有意義的文章。後來，又看到他由【山坡羊】等幾個曲牌的年代問題，推衍到南戲和北雜劇成熟的先後問題，便感覺到“學識疏漏，誤人之深甚矣”（戲用乾隆在曲阜爲“古泮池”作的檢討語）。建中這部書稿基本上還是整理文獻，我稱賞他用了如此長的時間、如此多的精力研討宋元曲牌，雖然宋元曲牌浩繁，曲體曲式非常繁雜、瑣碎，難以一一考實，但畢竟是經(jīng)過了多年潛心搜求研討，宋元南戲曲牌基本齊全，匯總了古今研究者的認知。曲譜的製作原本是爲作曲者提供規(guī)範的格式，梳理其源流正變，輯録出更多的曲文，其功用意義就拓展到了詩體文學、戲曲文學的歷史狀況，超越了曲牌本身的價值。明清編製的南曲曲譜成爲近世錢南揚、趙景深、馮沅君等前輩學者輯出宋元南戲佚文的一大淵藪，爲中國戲曲史的研究和書寫張大了一扇視窗。現(xiàn)在發(fā)生的南戲與北雜劇孰先孰後的爭議，隨著南曲曲牌的增多徵實，也應該有助於此段公案之定讞。由之而出的是，南曲曲牌源出於宋金詞的數(shù)目增多，作爲詩體的詞與曲的錯綜關係逐漸突顯出來，這樣對詞曲史的書寫也就不能決然分離了，對金元間詞人和曲家作品也將會突破思想與藝術的兩分法，做出更爲具體深切的解析和批評。宋元南曲散曲一向被忽略，近聞學者編印的《全元散曲》便沒有單列，録曲文較少。建中輯出了更多佚文和若干不見於南戲的曲牌，雖然不會像南戲輯佚那樣意義重大，但也定會由之衍生出一些於宋元詞曲史研究有意義的課題出來。

淺見無多，權爲之序。

2019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