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從冊書 《大明夢華：明朝生活實錄》 至這本書結(jié)稿，逾兩年矣，兩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然對我而言卻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在冊書寫作期間，正是我母親病重之時，我這人別無他好，只會賣弄文字而已，故為排遣抑郁，抒發(fā)情感，才寫了那冊《大明夢華：明朝生活實錄》，借歷史的殼說心中的事兒。
說實在話，那本書寫得很暢快，確實起到了排遣抑郁的作用，讓我暫時忘卻了煩惱和苦痛。然由于環(huán)境和心情的緣故，書中涉及的多是社會現(xiàn)象，對具體的事件和傳統(tǒng)文化方面，并未深入，這才有了寫這本書的想法。
開篇提到，這兩年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一則指的是家母病故，二則說的是在下再添一子，一悲一喜，亦喜亦憂。喜自不消說，本有一子尹逍，今再添尹遙，全了逍遙二字，怎不為之歡喜？憂的是我本是一名鬻文為生的寫書匠而已，以此謀生，本就不易，尹遙來到身邊后，伏案的時間就變少了，心中不免急迫。
本以為寫這樣一本書應(yīng)是十分輕松之事，如今看來，卻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原因無他，寫冊書時，可以信馬由韁，反正題材多的是，且大多裝在心里，寫到哪兒是哪兒，然至這本書時，一則需要規(guī)避與冊書的雷同，二則由于方向的調(diào)整，便需要更多的史料佐證。

前面說到，冊書主要以社會現(xiàn)象為主，然涉及到具體事件和傳統(tǒng)文化時，卻未曾深入，這本書的目的就是要彌補前一冊書的不足之處。比如章談到的洗澡問題，這是每個人每天都要做的事情，然要深入去講，就要涉及到大量的史料；又如上廁所的問題，早是怎么上的，及至明朝又是如何上的，馬桶是如何發(fā)明及演變的等等，說的是瑣事，甚至是大家在日常生活中不愿提及的，但是，任何一個日常行為，任何一件事物，都有一個演變的過程，而這過程實際上就是傳統(tǒng)文化。

這本書的內(nèi)容雖說與 《大明夢華：明朝生活實錄》 方向略有不同，但主旨是一樣的，說的是百姓生活中極為瑣事之事，從洗浴、如廁，到城市衛(wèi)生，從種菜賣菜，到集市的出現(xiàn)和演變等，談的是傳統(tǒng)文化，事實上說的也是歷史。

以集市的演變?yōu)槔�，從古者相聚汲水，有物便賣，因成市始，到唐朝出現(xiàn)的市坊，再到宋朝時由坊而市，當(dāng)坊的那堵墻被打破，市的潮水便洶涌地涌向街道，再到明朝的資本主義萌芽，從這個角度看，這不僅僅是市集的變化而已，而是歷史的演變，制度的改革，以及時代的進(jìn)步。

又以做菜為例，在宋朝之前是煮的，至多是炙烤一下，調(diào)調(diào)口味，原因是鍋底厚，無法烹炒，故那時候也無須將菜切得很細(xì)碎，要么炙烤整條羊腿、豬蹄，要么一鍋亂燉，包括著名的鴻門宴，實際上也沒什么精致的菜。到了宋朝，由于鐵鍋變薄，一烹即起的熱炒開始流行，從而引發(fā)餐飲革命，快餐從此出現(xiàn)。明朝時，在技術(shù)上更進(jìn)一步，人們的生活方式也從此改變。

這是具體的生活上的事情，在這本書中，我力求將其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厘清一事一物發(fā)展之過程。此外，又用大量篇幅涉及到傳統(tǒng)節(jié)日，以及聽書看戲、侍花弄草、房子布局裝修等生活休閑之事上，很多事情，只有真正去做了方才知道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任何一件事情，泛泛而談可能誰都會一點，拿出來當(dāng)閑話說或閑談中吹吹牛是可以的，然而當(dāng)涉及到具體的細(xì)節(jié)時，就會遇到很多問題，誠如前面所說，我高估了自己，由于要翻閱大量的史料，再加上犬子尹遙的出世，伏案的時間相對偏少，這本書前后用了一年的時間，有時候為了求證一件事，翻閱資料一翻便是一天，而具體寫到書中的，或許只有幾個字或一兩個段落而已。

我不會說些高大上的話，實話實說，寫到中途就后悔了，完全沒有寫冊書時的暢快，更無排遣抑郁之效果，反倒是平添了許多煩惱。不過好在我有一樣優(yōu)點不輕易言棄，一件事情只要去做了，若不做完，天天壓在心頭，時時泛涌而起，異常難受。

不管怎樣，好歹將這本書寫完了，是好是壞，自然由列位看官評判，后借本部書結(jié)尾一段話，以結(jié)束此序文：承蒙列位抬愛，賞在下一口飯，得以鬻文為生，若有緣，當(dāng)以更精彩之文字，獻(xiàn)予列位看官，始不負(fù)掏錢買書之義。

第1章 捫虱談瑣事，灑水話日常
一、混堂沐浴那些事兒

近很閑，閑得發(fā)慌，看到拋出的個標(biāo)題，相信大家也能看得出來，是不是真閑得發(fā)慌了，沒事誰研究古人洗澡��！而且你見過人家洗澡嗎？

古人洗澡我肯定是沒見過，但我的優(yōu)勢是讀了一些雜七雜八的史書，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不光要跟大家聊古人洗澡，還會聊蹲坑啊、掃大街啊、種菜啊、炒菜啊等等閑事，反正越無聊的事兒咱們越要聊，看看有多少無聊的人會聽我說這些無聊的事兒。
言歸正傳，咱們來說洗澡這事兒。其實古人洗澡跟我們是一樣的，分兩種，一種叫富人洗澡，一種叫窮人洗澡，這么分門別類沒有歧義，別往心里去，不管你接不接受，都是客觀存在的。窮人洗澡的目的很直接，就是為了干凈，你想想平時忙著打工賺錢還來不及呢，不臟誰有閑心干那玩意兒？
要是夏天的話，男人在河里直接就解決了，女人在家里隨便沖個涼了事�？汕锒�天就有點麻煩，像我小時候，天冷時一般七天左右洗一次，倒一盆熱水關(guān)了門洗，洗完之后那盆水……總之沒法看，所以在過年的時候，要鄭而重之地去浴室里狠狠地洗一次澡，手一搓，特別有手感。

明朝那會兒也有浴室，初叫甕堂。甕堂這個名字是有來歷的，說是當(dāng)年朱元璋定都南京，百廢待興，加上老朱是從農(nóng)民一飛沖天披上龍袍的，相當(dāng)節(jié)儉，節(jié)儉到令發(fā)指的程度，連吃的蔬菜都是自己親自動手種的。但是，既然定都南京了，京畿重地，那是一個國家的臉面，不能馬虎，于是征調(diào)十余萬民夫修建皇城。
那么多人，天天揮汗如雨的，大家想想，要是不洗澡，晚上睡在一個棚里，讓那味道一熏，第二天還能醒得過來嗎？就算醒得過來，被那味道熏的勁兒還沒過去，暈暈乎乎的，能正常干活嗎？拋開這些不說，要是衛(wèi)生問題不解決，生病是難免的，那么多人聚在一起，萬一生病傳染了，那就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澡非洗不可！
可是，十多萬人，要怎么解決洗澡問題？這事兒難不倒老朱，畢竟人家是從底層過來的，對這種事還是有經(jīng)驗有想法的，大筆一揮，下旨在南京聚寶門 （注：今中華門） 附近，修五座澡堂，民夫洗澡用。
那么為什么要選在聚寶門附近建澡堂呢？也有講究。
南京城規(guī)模的三座城門，通濟門和三山門 （今：水西門） 均在洪武十九年增建或擴建，聚寶門是在洪武二年動工的，而且是在原來南唐都門的遺址上重建的，也是當(dāng)年重要的國家工程，動用的民夫自然也多，為了便于民夫沐浴，就將澡堂建在了聚寶門附近。
澡堂很大，高一丈，寬約一丈一，圓頂，那樣子看起來就像一口倒掛的鐘，牛逼的是通體沒用一根木料，全用石磚砌筑，磚縫用糯米粘合，不透氣。
看到這兒，有人也許會納悶兒，不透氣那不得把人給憋死？放心，古人的腦瓜子跟我們沒區(qū)別，我們能想到的，他們當(dāng)然也想到了，穹頂有出氣孔，水蒸氣上升冷卻后，水珠會沿著圓形墻體流下來，而不會滴到人身上。由于其形如鐘，又似甕，所以叫甕堂。
甕堂修建起來后，民夫歡欣雀躍，高興的不得了，要知道對普通百姓而言，洗澡是件奢侈事兒，連官宦人家也只是三五天洗個澡而已，如今他們天天可以洗，關(guān)鍵是洗的還是熱水，不花錢免費的，怎能不歡喜！
這就是明朝早期的澡堂的樣子。
我前面說了，洗澡分兩種，一種是窮人洗澡，一種是富人洗澡，以此類推，澡堂當(dāng)然也是分等級的，早前宋人吳淑這樣說：在南北朝時期，明義樓南之明義并，有三浴室，上以清王侯宰吏，中以涼君子士流，下以浴庶類也 （注：語出吳淑 《事類賦注》）。你看說得多明白，富人洗澡叫清，君子叫涼，庶人老百姓才叫浴。無論是清還是涼都是以享受為目的，洗澡是順帶的，而浴則就是以干凈為主要目的，這是有根本性區(qū)別的。
那么在明朝的時候，老百姓去洗浴一次得花多少錢呢？一錢。一錢銀子不算多，這就好比是現(xiàn)在月收入三四千的人，去浴室洗一次澡得花兩三百塊一樣，不是花不起，而是澡洗了但心在疼，身體干凈了但心在滴血，總之心臟要遭罪。明朝早期，老百姓的平均日收入是兩分紋銀，中后期好點，大概日均收入是五分，但物價也高了，我們就以中后期為例，普通老百姓得花兩天的工資去洗一次澡。
誰沒事會跟錢過不去呢？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讓水給糟蹋了，想想是有點冤。關(guān)鍵是那種去一次一錢銀子的澡堂，環(huán)境還挺差。為什么這么說呢？其實也很好理解，打個比方，就好像半月沒開過葷的人要去吃一場酒席，那我不得提前餓他幾天，餓得兩眼發(fā)綠后再去吃他個夠本嗎？
別以為我這比喻很不正經(jīng)，跟個小雞肚腸的小人似的，聽著教人不舒服。那我換個比喻，自助餐大家都去吃過吧？有些人吃自助餐時，那勁兒恨不得有兩個胃，吃得走路時都憋得慌。你以為他不知道吃多了會難受嗎？傻子都知道，但是再難受也得吃他個夠本。當(dāng)時一錢銀子去洗一次澡大概就是這么個狀態(tài)，身上要是沒能搓下個兩三層來，打死不去花那冤枉錢。
大家想象一下那場面，那洗澡水……怕你們惡心就不展開說了，其實，如果光是臟那倒也還算好，至少水是熱的對不對？更惡心的是，那些不講公德的生了病還往澡堂跑的人，比如身上長瘡的，有皮膚病的，或者是殺豬的屠夫，殺完豬為了圖個痛快，直奔澡堂，脫光了衣服往浴池里一跳，腥風(fēng)撲面，那叫一個酸爽。
為了證明不是我瞎編哄大家開心，現(xiàn)把原文貼出來：
男子被不潔者、膚垢膩者、負(fù)販屠沽者、瘍者、疕者，納一錢于主人，皆得入澡焉《七修類稿》明.郎瑛。
除了環(huán)境差之外，治安也不是特別好，估計那樣的澡堂，老板也是破罐子破摔，洗個一錢銀子的澡，一泡泡半天，難不成你還想享受五星級服務(wù)，給你配個保安？
有這么個笑話，說是有一天澡堂來了個義官，義官其實不是正式官員，是受官府聘用的臨時工，眾所周知，臨時工干的都是臟活、累活，領(lǐng)的工資卻是的，表面看上去挺體面，實際上生活水平跟普通百姓沒什么兩樣。這天酉時，那義官走了不少路，汗流浹背的，就進(jìn)了家一錢銀子的澡堂。

泡了個澡，出來時發(fā)現(xiàn)脫在外面的衣服不見了，只留了紗帽、靴和一條絲帶在那兒孤伶伶地擱著。就把老板叫過來，問他衣服去哪兒了？老板知道他這地方治安不好，經(jīng)常發(fā)生失竊事件，可他也沒辦法，一錢銀子的澡堂不招待三教九流的人，還能招待誰去？貴婦？那也得人家愿意來才行。于是就裝糊涂，說我怎么知道你衣服去哪兒了！
義官一聽這話，頓時就惱了，我去洗澡前，把衣服脫在了澡堂外間，現(xiàn)在衣服沒了，這事你得負(fù)責(zé)，要么給我去追回來，要么賠一套。
老板一聽也惱了呀，就賭氣說，你拿一錢銀子洗個澡，還得讓我送你套衣服？這不是訛人嗎，哪個曉得你來澡堂時，身上穿沒穿衣服？
義官氣得直翻白眼，漲紅著臉戴上紗帽，又穿了靴，將那條絲帶系在白花花的肚皮上，朝老板大喝道：難道老子是這身打扮來你混堂的？那三樣?xùn)|西放在光溜溜的身上本就滑稽，周圍洗澡的人聽那義官一聲喝，忍不住捧腹大笑。
這笑話出自明朝文人醉月子的 《精選稚笑》，說明當(dāng)時的澡堂環(huán)境確實不怎么樣。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jīng)]有，我前面說的明朝人洗浴的地方一直稱之為澡堂，而那個義官對老板大喝時說的是混堂，這不是錯別字，澡堂是現(xiàn)代的名稱，為了便于大家理解我也就用了這個詞語，混堂是明朝人對澡堂的稱呼。
這里順便普及一下，明朝人為什么把洗澡的公共浴池稱之為混堂。吊個書袋子，先摘錄一段明朝人的原文：
甃大石為池，穹幕以磚。后為巨釜，令與池通。轆轤引水，穴壁而貯焉。一人專執(zhí)爨，池水相吞，遂成沸湯。名曰混堂，榜其門則曰香水。
這段文字還是出自明朝藏書家郎瑛的《七修類稿》，什么意思呢？用大白話說就是，浴池是用大石砌的，穹頂是磚頭。在浴池的后面有個燒火的房間，置了口大鍋，這口鍋應(yīng)該很大，跟浴池是相通的，得用轆轤引水。有一人專門負(fù)責(zé)燒熱水，這熱水在進(jìn)入浴池前，冷熱水相混，就成了溫度適宜的洗澡水，而這洗澡的地方就叫混堂。
文末還有一句話，說榜其門則曰香水，也不難理解，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出門左拐有香水浴。另一種理解就是有錢人消費的地方。下面就來說說富人是怎么洗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