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電影院》是一部充滿著詩意同時又浸透了日常生活感覺的小說。爸爸下崗了,為了補貼家用,他找出以前的老放映機,在自家的院子里拉起了一塊布幕,開始放映電影。街坊鄰里都來買票看露天電影,從此我們家的院子變得熱鬧起來。在張羅
“月光電影院”生意的過程中,由父親、母親、我和好朋友李小蟬分頭行事的畫票、攬票、倒票、查票、打假、捉賊等情節(jié),既有不無夸張的戲劇性設計,又全在自然的故事邏輯情理之中,并且充滿了現(xiàn)實生活的質(zhì)感和人情味,乃至小說中許多普通的生活對白,讀來也常令人回味。盡管小說中放映“老電影”的場景與當下童年生活之間存在著明顯的距離,但它所傳達的那種自然的生活情趣和童年韻味,恰恰賦予它一種超越時空的雋永美感。
自然、鄉(xiāng)愁與童年
方衛(wèi)平
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年輕的薜濤提筆開始兒童文學寫作不久,即成為了兒童文學界一位引人矚目的作家;在當時被譽為“東北小虎隊”的遼寧兒童文學作家群中,他是年輕的代表作家之一。
薜濤是帶著堅實的微型小說寫作經(jīng)驗進入到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的,這使他早期的一些短篇兒童小說寫作在構(gòu)思、語言和敘事技法上都顯出一種難得的成熟感,其作品也很快在兒童文學界引起關(guān)注。近二十年來,薜濤的寫作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的一點在于,從起始到現(xiàn)在,他似乎一直在嘗試變換他的兒童文學寫作的步法。這一變換既涉及文體,更多地則指向題材和手法,它的目的顯然不是為了追新逐異,而是出于對一種更為開闊和多樣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可能的自覺探尋。毫無疑問,一位作家如果沒有足夠的創(chuàng)作自信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創(chuàng)造欲望,是很難變換和適應這樣的步法的。
晨光出版社出版的這套《薜濤心靈成長小說珍藏本》,從一個角度記錄和呈現(xiàn)了作家的上述創(chuàng)作探尋所留下的足跡。它選錄了作家開始寫作至今的八個中篇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的敘事在當下與歷史、幻想與現(xiàn)實的不同文學區(qū)間里展開,從現(xiàn)實的《我家的月光電影院》到幻想的《蒲公英收購站》,從描寫當下童年生活的《小城池》到由歷史演繹而來的《庚子紅巾》,還有穿行在真幻之間的《正午的植物園》、《打開天窗》等,有的作品之間甚至在敘事語言上都形成了十分相異的風格。顯然,薜濤的創(chuàng)作筆意延伸得很開,這使得對于其作品的集中閱讀并不容易引發(fā)我們文學審美上的倦怠感(這種倦怠感在類似的童書閱讀之中常常不難遇見),相反,我在閱讀或重新閱讀他的這一組作品時,卻時常會為作家所展示的豐沛的創(chuàng)造力和表現(xiàn)力而暗自撫掌。
不過,無論文學的體式如何變換,薜濤的寫作似乎始終被一個意象所牢牢牽引,或者說,他的寫作總是無法放下對這個意象的系念。它是《小城池》的主角沙漏所心心記掛著的那棵白樺樹和樹下的小屋,是《正午的植物園》里作為生命來去的通道并與之相融合的花草和水滴,是《護林員的春天》中吞沒了護林員楊木林的孩子卻更令他一步也離不開的林場,也是《打開天窗》中給殘疾女孩單單帶來快樂的“小飛人”小煙所來自的那片林木以及單單的老木椅所牽掛的那個綠色的故鄉(xiāng)……的確,自然的意象仿佛是刻寫在薜濤的寫作靈魂之中的一個記號,它不僅僅形構(gòu)了充滿故事各處的許多物事,也不僅在故事中被賦予了各樣的敘事功能,而且沉淀為了故事基本精神的一部分——沙漏的“小城池”是現(xiàn)代城市化進程中太陽鎮(zhèn)上留下的一抹與自然有關(guān)的記憶,也是自然以其無力之力與現(xiàn)代城市的吞噬相抗衡的后一個證明。
實際上,類似的隱喻在薜濤早期的短篇兒童小說中就已初現(xiàn)端倪。比如他較早的短篇作品《稻田童話》,以不到千字的篇幅濃縮了城市化過程中土地的命運:能夠帶給女孩“美好開闊的感覺”的“稻田”終被城市的垃圾吞沒,成為了一個虛幻的“童話”。多年來,這樣的精神隱喻以不同的形式反復出現(xiàn)在薜濤的書寫中,并越來越滲透入他的敘事動機深處。作家似乎想以這樣一種方式,來為現(xiàn)代童年挽留住一些正在不斷逝去的美好的東西。
這一“挽留”的努力,使我們常能從薜濤的作品中讀出一份特別的“鄉(xiāng)愁”。
如果說自然的意象在薜濤的兒童文學寫作中扮演了某種精神“綠洲”的角色,那么它所終指向的是現(xiàn)代生活和現(xiàn)代童年所亟需的一種家園感。鄉(xiāng)愁正起于這一對家園感的渴求。顯然,沙漏的“城池”不只是一個悲壯的抵抗符號,它還是被學校和家庭所誤解和“遺棄”的女孩沙漏尋求精神安寧和庇護的所在。這座“孤城”是沙漏可以把“精神世界搬到這里”的地方,是女孩心中真正的家園。同樣,《打開天窗》里的那個裝下了星光、鳥鳴和友情的紅頂小樓,讓女孩單單真正體會到了“家”的感覺,并在與老木椅和棉布娃的分離中,學會了從心理上接受與母親的訣別。正是紅頂小樓上的這個“家”給孤寂中的單單帶來了身體和心靈的雙重修復。如果我們仔細閱讀薜濤的作品,一定會感受到,這種通常被寄寓在自然意象之上的家園感和鄉(xiāng)愁感,構(gòu)成了作家迄今為止的全部兒童文學寫作為重要的一個精神向度。
激蕩在薜濤文字之間的這樣一份精神,給他筆下的許多童年文本帶來了開闊的藝術(shù)氣象和有力的精神脈息,閱讀《小城池》給我留下了這樣的印象。這部小說意在描繪外表叛逆、靈魂豐滿的青春期女孩沙漏的“精神城池”,在特殊的成長階段里,似乎沒有人走得近這個城池,而在沙漏所面臨的生活境遇中,事實上也沒有人在意它的存在。小說淋漓盡致地傳達出了青春期少年與整個世界對峙的那種精神感覺。
另外,我個人特別欣賞收入這套作品集的《我家的月光電影院》。這部中篇有一個充滿詩意同時又浸透了日常生活感覺的中心意象——“月光”,它為小說中發(fā)生的一切故事鋪開了基本的背景,也為它們涂抹著情感和氛圍的基礎色調(diào),我們甚至可以說,整篇小說所意在表現(xiàn)的題旨,就是一種月光般澄澈素樸而又俏皮可愛的生活氣息、童年感覺以及人間的溫情。但在小說中,這樣的題旨并沒有借任何符號的象征來急切地顯示自身,而是如月光般消散、彌漫在文本的各個角落。在張羅自家院子里的“月光電影院”生意的過程中,由父親、母親、“我”和好朋友李小蟬分頭行事的“畫”票、攬票、倒票、查票、“打假”、捉賊等情節(jié),既有不無夸張的戲劇性設計,又全在自然的故事邏輯情理之中,并且充滿了現(xiàn)實生活的質(zhì)感和情味,乃至小說中許多普通的生活對白,讀來也常令人回味。小說的敘事對于童年真切的生活感覺和趣味的專注落實到了小的細節(jié)里,有時甚至是一句話、一記動作、一個表情。所有這一切看似輕悄悄地缺乏重量,然而,在我們一家三口為了補貼家用而齊心奔忙的喜劇場景中,在我與李小蟬的鐵桿友情中,在我們和楊棵木、宋朝之間因看電影而發(fā)生的“恩怨”中,卻飽含了日常生活中真實也動人的關(guān)切、理解和無言的善意。盡管小說中放映“老電影”的場景與當下童年生活之間存在著明顯的距離,但它所傳達的那種自然的生活情趣和童年韻味,恰恰賦予它一種超越時空的雋永美感。閱讀這樣的作品,我們真的會感到一種精神尋找到家園的怡悅和滿足。
我很期待薜濤在他的為童年而筑的文學城池里,能夠給我們帶來更多這樣的“回家”的感覺。在我看來,這是我們能夠向一位兒童文學作家提出的奢侈的要求。
薛濤,1971年出生于遼寧昌圖,90年代開始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至今已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上百篇,長篇小說10余部,是國內(nèi)非常具有創(chuàng)作力的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家。其作品因為很高的藝術(shù)品質(zhì)曾被選入國標初中語文課本、語文課外讀本、自讀課本、新加坡教育部編中學華文課本等課本和選本中。也被翻譯成多種文字版權(quán)輸出到日本、韓國等國家。
至今,薛濤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已囊括中國兒童文學界所有大獎,如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冰心兒童文學獎、宋慶齡兒童文學獎、國家文化部蒲公英獎,“五個一”工程獎等。
薛濤的作品因其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和民族化本土化特色在兒童文學界有很大的聲望和影響力,也被小讀者所喜愛,其中長篇小說《精靈閃現(xiàn)》《泡泡去旅行》《山海經(jīng)新傳說》三部曲在春風文藝出版社累計發(fā)行近二十余萬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