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是現(xiàn)實與夢境的另
一種折射
——吉狄馬加答法國詩人
菲利普·唐思林
菲利普·唐思林：寫詩是
否讓您感到是一種比其他的
方式更自由的表達方式（如
小說、散文隨筆、日記等）
？
吉狄馬加：選擇任何一
種所謂“自由”的表達方式，
我想都是因人而異的，很多
時候也是因你所要表達的內(nèi)
容而決定的，這在許多寫作
者的身上都發(fā)生過。有的題
材適合用小說去表達，有的
適合用散文隨筆去書寫，有
的卻更適合寫成詩歌。比如
帕斯捷爾納克并沒有把《日
瓦戈醫(yī)生》寫成一部長篇敘
事詩，而是寫成了一部真正
意義上的小說，雖然這部小
說充滿了詩意，有人評價它
是“詩人的小說”，但是不管
怎樣，它畢竟還是一部具備
所有小說元素的作品。這種
情況同樣發(fā)生在布萊希特等
詩人的身上，他們的許多作
品都是用戲劇和小說的形式
來完成的，而并非用詩歌寫
成的。不過我理解你問這個
問題的另一層意思，實際上
你是想問我為什么要選擇詩
歌這種方式，來回答我對這
個世界的疑問和認識，實際
上說到底你是想問我為什么
要成為一個詩人。這怎么說
呢，我只能告訴你，這種選
擇并非一種偶然。如果撇開
那種先天性就帶來的東西。
有人把這種東西稱為“稟賦”
，我認為，宿命讓人成為詩
人的可能性比那種偶然及稟
賦的可能性往往要更大。在
這里我說的“宿命”，當然不
是一種可笑的迷信，我以為
詩人之所以能成為詩人，是
因為他選擇了詩歌，因為詩
歌將從此成為他的另一種生
命。而同樣，詩歌也選擇了
他，如果他是一個真正的詩
人，那么這個人的身上將有
詩歌的精靈附體并終其一生
。
菲利普·唐思林：您希望
時間對您的詩歌能記住什么
（您覺得您的詩歌在歷史上
能留下什么痕跡）？
吉狄馬加：哲學上的時
間是吹過的風，它沒有開始
，也沒有未來，而我們寫出
的詩歌，就宛如一片樹葉、
一粒沙子、一抹晨暉，或者
說更像一束轉(zhuǎn)瞬而逝的光。
但是請相信，在人的精神世
界中，詩歌就如同穹頂上的
月牙，天幕上永遠不會消失
的星星，我只希望我的詩歌
最終能被人記住的是，那些
呈現(xiàn)在人性中的最美好的東
西，那些被詩化過的大自然
中永恒的寧靜，而這一切，
都是通過語言和詞語的神奇
創(chuàng)造而獲得的。如果我要問
你，作為詩人的荷馬給我們
留下的痕跡是什么呢，當然
你會回答，是他的史詩《伊
利亞特》和《奧德賽》。這
沒有錯，這或許就是時間的
洗禮和選擇，而我要回答你
的是，我只希望我的詩歌能
在時間的長河中留下碎片的
一絲反光，但這一切并不決
定于我，唉，這只有天知道
。
……
菲利普·唐思林：您寫到“
我只是在夢中才能看到自己
”，詩歌是不是這個讓您看
到的夢境或這一幻覺讓您做
的夢？
吉狄馬加：現(xiàn)實中的自
己和夢境里的自己當然是不
一樣的，夢境中的自己可能
才是***的自己，而現(xiàn)實
中的自己并非真正的自己。
毫無疑問，我是通過詩歌這
條隱秘的通道找到了另一個
自己，我不認為這僅僅是一
種幻覺，因為現(xiàn)實和夢境總
是在調(diào)換著它們的方位。一
個詩人如果有一天不能再從
夢中看到自己，那么他身上
所具有的靈性和稟賦就將離
他遠去，而作為一個詩人，
他的使命和所具備的法力也
就宣告了結束。
菲利普·唐思林：如果現(xiàn)
實通過夢境實現(xiàn)，書寫它的
深層意義而使之成為歷史，
您不覺得詩歌是在撰寫歷史
嗎？
吉狄馬加：如果你說現(xiàn)
實是通過夢境來實現(xiàn)的，是
基于詩歌本身的創(chuàng)造特質(zhì)所
決定的，這個判斷或許是可
以成立的。但是我想，更準
確的表述應該是，詩歌是通
過對現(xiàn)實這面破碎的鏡子多
維度的折射來實現(xiàn)的，它不
是現(xiàn)實本身，而是被主觀性
重新鑄造的一種精神。詩歌
的寫作當然是對它所需要揭
示事物真相的深層意義的書
寫，也可以說是對現(xiàn)實意義
所做的最深入的描述，它也
必然會成為一種歷史。詩歌
所撰寫的歷史要比現(xiàn)實的歷
史更深刻、更具有哲學性，
因為它撰寫的永遠不是世俗
生活的歷史，而是一部人類
心靈世界的精神史。
2019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