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代燦若繁星的詩人中,李商隱是一顆璀璨的明星。
李商隱,字義山,號玉溪生,懷州河內(nèi)(今河南省沁陽市)人。李商隱出身于小官宦之家,少年喪父,弱小孤獨,傭書販舂,苦撐門面。盡管艱苦備嘗,仍不費學(xué)業(yè),弱冠即以《才論》《圣論》令人刮目相看,先得白居易賞識,再得令狐楚知遇,但命運并未因為他的才華而青睞他。唐朝中后期,宦官弄權(quán),朝政腐敗,四十年之久的朋黨斗爭斷送了這個詩人才華橫溢的一生,使他空負凌云萬丈才,一身襟袍未曾開。
李商隱的詩歌長于律、絕,文采斐然,風(fēng)格色彩秾麗,尤喜用典,有時晦澀難懂,故有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這幾近毀譽參半的評價源自詩人元好問的《論詩三十首·其十二》:望帝春心托杜鵑,佳人錦瑟怨華年。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詩人都喜歡李商隱西昆體的詩,只可惜沒有人能像鄭玄注解古書那樣,為他那風(fēng)格美好的詩歌做出完美的解釋。宋初年間,詩人楊億、錢惟演等人因為崇拜李商隱詩的唯美,刻意模仿他的寫詩風(fēng)格,注重對仗,講究辭藻,堆砌典故,卻沒有學(xué)到李商隱詩的精髓,當時把這種詩風(fēng)稱為西昆體。李商隱的詩語言華美,情思深婉,但內(nèi)容隱晦艱深、意境朦朧,不易理解,故元好問感嘆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鄭箋泛指給古籍作注解,《詩經(jīng)》雖有毛公作傳,但仍難以讀懂,到了漢末,鄭玄又為之作箋注,才使得難讀難懂的《詩經(jīng)》明白易懂。因此,希望有人能像鄭玄給《詩經(jīng)》作箋那樣給李商隱的詩作注解。很遺憾哪!這么美好的詩句,如果有人來作出正確的解釋該多好!
作為一個關(guān)心時事的知識分子,李商隱寫了大量的詠史詩抨擊時局,批判現(xiàn)實社會,用含蓄委婉的手法表達個人的政治意愿。作為晚唐時期的杰出詩人,眾多評論家都承認一個事實,李商隱的重要性在唐代優(yōu)秀詩人中,僅次于杜甫、李白、王維等人,但他獨特的詩歌風(fēng)格卻可以與任何大家比肩。在李商隱留存下來的約六百首詩歌中,有一百首左右是政治詠史詩,重要的有《行次西郊作一百韻》《隨師東》《有感二首》《韓碑》等。李商隱被認為是杜甫詩風(fēng)的重要繼承者,流傳較廣的抒懷詠物詩《安定城樓》《春日寄懷》《樂游原》《杜工部蜀中離席》等,在學(xué)習(xí)和繼承杜甫詠史詩的基礎(chǔ)上,其思想內(nèi)容及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都有創(chuàng)新和突破,或直抒胸臆,或辛辣諷刺,或借古諷今。他的作品意境優(yōu)美、內(nèi)涵充實、手法含蓄、議論精到,成為晚唐乃至整個唐代詠史詩中的佳作。
李商隱的愛情詩寫得含蓄朦朧,情調(diào)幽美,有一種獨特的難以捉摸的瑰麗。他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敏感而憂郁,這些屬于個人品質(zhì)方面的特點再加上愛情經(jīng)歷,故產(chǎn)生了深沉委婉甚至難以琢磨的愛情詩篇。他善于把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朦朧意象,采用象征、暗示、比興、用典等曲折的方式進行表達,通過想象,借助典故,把可見的實情實景幻化為一種撲朔迷離的場景。在深曲婉轉(zhuǎn)的詩境中,他隱藏內(nèi)心的痛苦和無奈,一唱三嘆,使讀者在一種恍惚迷離的意境中產(chǎn)生朦朧多義的見解。在李商隱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無題詩是他的獨創(chuàng),如《無題》(八歲偷照鏡)、《無題》(照梁初有情)、《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等以無題為名的愛情詩,朦朧曲婉。一般認為,他無非要表達兩點:寄托與愛情。無題詩大多與愛情有關(guān),詩中融入的或是他對社會人生的某種體驗,或是若有所失的情感,給后世留下了許多耐人尋味的待解之謎。
李商隱的家世、身世、愛情經(jīng)歷及其他方面的原因促成了他易于傷感、內(nèi)向的性格和心態(tài)。他三歲時隨父到浙東,在江南水鄉(xiāng)度過了六年的歡樂時光,這是他童年時代甚至是一生中的黃金時期。初春時節(jié),中原還是寒風(fēng)凜冽,水鄉(xiāng)澤國卻已鶯飛燕舞,還有那吳儂軟語動人心魄的呢喃聲,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這些都成了日后李商隱詩歌中風(fēng)格秾麗、委婉柔美的色調(diào)基礎(chǔ)。三歲前的李商隱生活在中原一帶的黃河流域,河南禁酒河陽飲,醉醒相看總有情,大碗喝酒的粗獷民風(fēng)給他留有初的印象,而他柔弱的天性卻與江南水澤之鄉(xiāng)更為契合。他的一些長篇古文充滿雄放奇崛的意境,而大多數(shù)詩歌則是含蓄朦朧、纏綿悱惻,充滿令人沉醉的憂傷美,彌漫著憂郁情調(diào)。
李商隱除了詩歌方面的成就以外,駢體文成就也很高,是在恩師令狐楚的一手調(diào)教下成為駢體文作家的。駢體文廣泛應(yīng)用于唐代官方文件中,這種文體有一個顯著特點,辭藻華麗,表述準確,注重文辭對偶,用典要求很高。這一寫作習(xí)慣直接影響了李商隱的詩歌創(chuàng)作,可以這么認為,他在詩歌中喜歡用典跟他的駢文寫作有很大的關(guān)系?上匾鸟壩淖髌贰斗霞准贰斗弦壹犯鞫砉舶税偃紱]有留存下來。中國史家學(xué)范文瀾先生認為,只要李商隱的《樊南文集》保存下來,唐代其他的駢體文即便全部遺失也不可惜。
從社會意義上說,雖然李商隱的詩不及杜甫、李白、白居易的深度,但他卻是對后世影響較大的詩人。晚唐時期,一些詩人開始自覺學(xué)習(xí)李商隱詩的風(fēng)格。到了宋代,跟風(fēng)者更是有增無減。北宋文學(xué)家王安石對李商隱詩的評價很高,雖老杜無以過也(《蔡寬夫詩話》)。從王安石本人的詩歌風(fēng)格中也可以看出,他亦受李商隱詩的影響。李商隱的無題詩更是為明清二朝專寫艷情詩的人趨之若鶩。中華民國時期鴛鴦蝴蝶派小說的香艷詩明顯有李商隱無題詩的烙印。
在李商隱的一生中,令人關(guān)注的除了他在詩歌領(lǐng)域的成就外,就是他政治生涯中身陷朋黨之爭給他造成的悲劇。他一生都在與命運抗爭,但始終沒有沖破朋黨之爭給他布下的羅網(wǎng)。這是一個令人唏噓的人生際遇,李商隱十七歲時得令狐楚賞識,并極力培植,然而,科場詭譎,五年一第;官場污穢,十年不離青袍,一生都在漂泊流離中度過,先后到桂州、徐州、四川、廣東等地的幕府履職,幕僚生涯遠超過他正式為官的生涯。他可以稱道的是夫妻恩愛,但美滿的婚姻卻給他的仕途帶來了災(zāi)難,使他終身夾在牛李兩黨中生不如死,忘家恩,放利偷合。故交都疏遠他,譏諷他腳踏兩槳,他一生都背負著背牛就李的黑鍋。
李商隱與牛李黨爭的關(guān)系,以及與令狐一家的恩怨糾葛,明末清初的朱鶴齡在《箋注李義山詩集序》中有一段精辟的論述:夫令狐绹之惡義山,以其就王茂元、鄭亞之辟也。其惡茂元、鄭亞,以其為贊皇所善也。贊皇入相,薦自晉公,功流社稷,史家之論,每曲牛而直李。茂元諸人,皆一時翹楚,绹安得以私恩之故,牢籠義山,使終身不為之用乎?绹特以仇怨贊皇,惡及其黨,因并惡其黨贊皇之黨者,非有其憾于義山也。這里說得很清楚,李商隱背牛就李的不白之冤完全是朋黨之爭的惡果。
他的仕宦生涯中,次遠行是應(yīng)被貶李黨骨干鄭亞之邀入了桂幕,但由于上司再次被貶,失去工作的李商隱從千里之外的桂州返京,然而,四處求助無果。后來,李商隱得到武寧軍節(jié)度使盧弘止的邀請,到徐州做幕僚,當他躊躇滿志準備施展一番時,幕主盧弘止病故。李商隱再次失業(yè),但還未來得及趕回家時,相濡以沫的妻子病故。失意到低谷的李商隱后來又得到西川節(jié)度使柳仲郢的邀請,到四川做幕僚,這次是他離京時間長的一次遠行。柳仲郢升遷入京,追隨返京的李商隱被柳仲郢安排為鹽鐵推官,再次離京到浙東履職。后來,柳仲郢奉調(diào)進京,李商隱回到老家鄭州滎陽,不久病逝。
李商隱是一個熱愛生活、關(guān)心民間疾苦的詩人,動蕩不安的時局和民生艱難的社會使他空懷一腔濟世為民的情懷,一生貧寒困頓的生活使他過早地離開了人世。時代的悲劇也造就了他個人的悲劇。值得欣慰的是,他以赤子之心綻放的至情至性的作品,歷千百年來為人誦讀,成為中華民族文化中不可多得的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