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兒》中對王陽明推崇之至,譽之為“有明三百余年第一人”,但是,當年明月為寫史體裁所限,對于陽明先生巨大影響力的核心內(nèi)容——陽明心學,著墨不多,陽明先生一生的文治武功,如果比喻為原子彈爆炸,當年明月就是那個記述了原子彈爆炸時壯闊景象的人,而您即將閱讀的這些內(nèi)容,就是這威力強大的原子彈的技術原理。制造原子彈的技術,終究沒有原子彈爆炸的場面那樣熱鬧好看,但是我們將深入陽明心學的骨髓,將要看到的不僅僅是熱鬧,更是門道,并且我也盡量避免在講門道的時候為您催眠使您入睡,不管我有沒有實現(xiàn)這個初衷,但至少我盡力了。
王守仁(1472—1529),浙江余姚人。幼名云,字伯安,號陽明子,世稱陽明先生,故又稱王陽明,謚文成。中國明代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文學家和軍事家,官至南京兵部尚書,因平定宸濠之亂等軍功而被封為新建伯,隆慶年間追封侯爵。王守仁是“陸王心學”之集大成者,精通儒家、佛家、道家思想,并且具備極高的軍事才能,一生指揮戰(zhàn)斗幾乎沒有敗績,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全能大儒,封“先儒”,奉祀孔廟東廡第五十八位。有《王文成公全書》三十八卷傳世。
《傳習錄》是王陽明的語錄和論學書信集,由其弟子記錄、收集、整理而成,全書包含了王陽明全部的哲學思想及其基本主張,堪稱王門之圣書,心學之“圣經(jīng)”。全書分上中下三卷,上卷經(jīng)王陽明本人審閱,中卷里的書信出自王陽明親筆,是他晚年的著述,下卷未經(jīng)他本人審閱,但較為具體地解說了他晚年的思想,并記載了王陽明提出的著名的“四句教”。
通俗地解讀哲學著作,尤其是這種中國古代談論很抽象的心性問題的哲學著作,是比較難的,哲學著作和科學著作類似,往往艱深、晦澀。當年霍金在寫《時間簡史》時,出版商就明確地告訴他,這本書中多一個數(shù)學公式,就會嚇跑多少多少讀者云云。以至霍金在寫整本書的過程中,都在思考如何能在盡量少用數(shù)學公式的前提下,更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從而不嚇跑出版商的上帝。謝天謝地,霍金做得很好,《時間簡史》使出版商賺了個盆滿缽滿。
解讀《傳習錄》的過程中,會遇到類似的問題。舉個例子,也許《傳習錄》中隨便拿出一節(jié),區(qū)區(qū)幾十個字,但是為這幾十個字所下的注解往往就有十幾條,數(shù)百字之多。有時一句話中會出現(xiàn)一種“無一字無來處”的情況,就是每個關鍵的字詞都大有來頭,大多是引用“先儒”著作中的話,其中每個詞若有一點兒理解不到,就別想弄通文意。更令人頭疼的是,有時即使你看了注解,仍然是一頭霧水,因為那些出處的原文同樣艱澀難懂?催@樣的書的人,就算有一點古文功底,看幾頁后都會筋疲力盡,更別說那些沒有多少古文基礎的大眾讀者了。
現(xiàn)在市面上翻譯《傳習錄》的書不少,注解很精細,翻譯也可以做到“信、達、雅”。但在我看來,這樣還不夠,心學本來就是注重體悟與實踐的學問,對《傳習錄》只做到能通順翻譯為現(xiàn)代文這一步,顯然是不夠的,我們還需要將其中的含義用現(xiàn)代人能理解的方式闡發(fā)出來。其實就算做到這一步,也依然是紙上談兵,因為心學的核心功夫在于融入個人的骨髓和血液,形成一種本能和習慣,到了這一步,也就是古人所說的“變化氣質”了。真的將心學的精神實質領悟了,即使把《傳習錄》燒掉也沒有關系。
可惜的是,我現(xiàn)在連一本能比較通俗地把“兵”談好的書都沒有發(fā)現(xiàn),所以自己不揣淺陋,來寫下自己讀《傳習錄》的心得。另外,陽明先生在得知弟子私下記錄自己言論的時候,就說過這樣的話:“圣賢教人,如醫(yī)用藥,皆因病立方,酌其虛實、溫涼、陰陽、內(nèi)外而時時加減之。要在去病,初無定說。若拘執(zhí)一方,鮮不殺人矣。今某與諸君不過各就偏蔽,箴切砥礪,但能改化,即吾言已為贅疣。若遂守為成訓,他日誤己誤人,某之罪過可復追贖乎?”這一點是《傳習錄》的所有讀者應該首先了解的。
解讀《傳習錄》,必然繞不過引文和注釋這一關,但是就像霍金在《時間簡史》中生怕一個數(shù)學公式嚇跑若干讀者一樣,我也生怕枝蔓過多的引文和注釋搞得讀者了無興致,所以盡量在意義表達清晰的前提下,少用學術氣息濃厚的引文及注釋,引文是為了更好地表達文義,而不是為了顯示作者知識面的淵博(而事實是,很多引文我也是現(xiàn)用現(xiàn)查的)。在翻譯上面,我不求字句的嚴格對應,只求能最貼切地將陽明所要表達的意思用現(xiàn)代語言表達清楚。解析盡量避免產(chǎn)生催眠作用,因為讀枯燥的講抽象道理的文章,很容易讓本身興趣就不大的讀者睡意綿綿。
我研讀《傳習錄》的基本方法,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以經(jīng)解經(jīng)。什么意思呢?讀《傳習錄》時,如果單獨看其中一節(jié),有時候會對一些概念摸不著頭腦,但是書中的其他章節(jié)可能會對這一概念進行詳細說明。如此,我們聯(lián)系不同章節(jié)的內(nèi)容,就可以對《傳習錄》的主旨思想有一個最貼近陽明先生本意的把握。這種研讀方法是從南懷瑾先生那里學習到的,在此向先生表示感謝。
另外,在讀《傳習錄》時,我十分認同錢穆先生對陽明心學的看法,即“脫棄訓詁和條理的眼光,直透大義,反向自心”,洵可謂能得王學“事上磨煉”之精神。因此對于《傳習錄》中有關訓詁考據(jù)方面的內(nèi)容,不做過多糾纏。錢穆先生又言:“講理學最忌的是搬弄幾個性理上的字面,作訓詁條理的工夫,卻全不得其人精神之所在。次之則爭道統(tǒng),立門戶。尤其是講王學,上述的伎倆,更是使不得!币虼,“直透大義”是我解讀《傳習錄》的另一特點。
最后,再說說《傳習錄》用語方面的特點。我讀《傳習錄》時,碰到的一個比較頭疼的問題是:同一個字,比如理、心、性、道、氣、物等,在不同的段落,甚至在相同的段落,都會有不同的意義。如“物”字,按照陽明的說法就是“意之所在便是物”,但是有時候,他談到的這個“物”字也會游移到類似我們今天唯物主義哲學中對“物質”所下的定義上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陽明在說“意之所在”的時候,那就等于是說世界上還是存在“意所未在”的事物的,那么這個“意所未在”的事物,也必須給它取個名字吧,而漢字也就那么多,所以還是得叫它“物”。這些特點,是讀《傳習錄》的人必須用心才能領會到的。所以有時候看到我對同一個字在不同的段落里有不同的解釋,也不用奇怪,字義都是脫離不了上下文的意思的,不同的語境下,其意義也必然不同。
沙灘孤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