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疾人


 


 


他的頭腫得像個大鐵鍋，太陽穴陣痛得要命�？斓缴挝绲臅r候，他才好不容易起了床，舀起一大勺涼水咕咚咕咚喝完之后才感覺好了一點兒。但是腦瓜子像要爆炸似的抬不起來�！皢眩∪绻�有一口回酒該多好��！”他嘟囔著從屋里搜起來，眼睛落在他阿帕掛在墻上的馬甲上，他眼前一亮，抓起馬甲趕緊掏兜兒，運氣不錯，馬甲兜兒里掏出了阿帕留著買茶葉的五元錢。他像一只貓一樣悄悄溜出屋子，向老王的商店走去。這次，他發(fā)誓“這是自己這輩子喝的□后一杯酒”。于是咽下兩杯酒后，他立刻走出商店。為了舒展舒展身體，他向河邊的森林走去。兩杯回酒一下肚，他走路很輕盈，但過后身體微微發(fā)汗，神經(jīng)興奮起來，心上人艾納西的影子在腦海里逐漸擴大起來。他思緒萬千，一絲悲傷涌上心頭，步子變得很沉重。他感覺這世界無法容納自己，龐大地球表面的空氣似乎不夠他呼吸，幾乎要窒息了。他嘆聲連連，機械地向前


走著。


那時候，因為家境不好，特列克初中畢業(yè)之后沒能再繼續(xù)上學。后來，在黨的關懷下，他在阿吾勒（村莊）的水泥廠上了班。靦腆的小伙子滿腔熱情地投入工作，很快得到了大家的好評，多次在鄉(xiāng)上、縣上被評為“模范青年”“優(yōu)秀工作者”，并在報刊、廣播上報道，大力宣傳了


他的工作精神，就這樣他憑借自己勤奮的勞動得到了廣大人民的肯定。然而，不到半年時間，他便開始走下坡，對工作的熱情消退，變得很懶散，甚至出現(xiàn)鬧事、曠工等現(xiàn)象，漸漸地成了酒鬼，每周他都會受到批評，每個月他的工資都會被扣，還引起了警察的關注。對于別人的勸告，他只當耳邊風，只有艾納西的美貌縈繞在他心里，甚至讓他神魂顛倒。出乎意料從手里飛走的初戀之鳥，把這位執(zhí)著的小伙子推進了黑暗的深淵。失戀，使他無法思量前后，聽不進任何勸告，□終，他被開除。


他心中的傷痛好像被貓抓似的，那一刻，讓他后悔的事涌上心頭：


那天，這條河水靜靜地流淌著，柳絲低垂，婀娜多姿，它像是對鏡梳妝的少女，細柳底下，兩人曖昧過后，艾納西沮喪地對他說：“特列克，”憂郁的臉上有幾分遺憾的表情，“你不要再找我了，去尋找真正屬于你的另一半吧！這是我們幸福時刻的開頭，也算是結尾啦！”


特列克驚訝地問：“你說什么？”


艾納西說：“我說咱們好自為之吧，你別生氣，原諒我！”


“你這簡直是在欺辱我！”特列克勃然變色地說，“我無法承受你對我的這種玩弄。如果你真要離開我的話，我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我會在你的身體留下我們愛情永恒的痕跡！”


“這不是欺辱！”艾納西抬起頭看了一眼特列克鐵青的臉，又低下


了頭。


三天之后，他們又來到老地方。天已經(jīng)黑了，沒有月亮，他們坐在河水邊的楓樹底下。一時間，他們沉默不語，只是憂郁地唉聲嘆氣。還是艾納西打開了話匣子：“特列克，”她用顫抖而沙啞的聲音說，“這一生中，你是我□親愛的人�？上�我無能為力，我無法做主自己的命運。我像一條被鯊魚吞噬的小魚，我父親早已經(jīng)給我定了親�！彼�把頭伏在特列克的胸口，哽咽著哭起來。


特列克愣住了，不知道這事兒是真是假，心里像翻滾巨浪的大海，深深地哀嘆起來。


“這可能嗎？”一時發(fā)呆的特列克說，“有法律保護我們，我們還怕什么？只要咱倆堅持，他們會把我們怎么樣呢？”


艾納西驚愕地彈著舌頭說：“明知前面是火海，非要往里跳下去，是傻瓜的作為。你說‘有法律保護我們’，可法律執(zhí)行者不保護我們，我們又能怎樣呢？你知道嗎？提親的人是我父親要好的朋友，他也是縣法院庭長。聽說，他的那個煞星兒子是個單眼瞎子。你是知道的，當年，是我父親給你安排了工作，現(xiàn)在雖然退了休，但是根還連著呢，沒有他不認識的人，我怎么會給這樣有威望的父親丟臉呢？我可以不顧這些，但是我怕會給你招來麻煩。我反抗過，但是父親的態(tài)度很嚴厲，他會想辦法懲罰你的。我們到此為止吧！我知道，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彼龖┣蟮馈�


特列克聽到艾納西的這番話，回想起兩天前，有兩名警察來過水泥廠，其中一個是廠長的外孫。他想：“他該不會是跟蹤我，找麻煩的吧！”


“那我們該怎么辦？”左右為難的他沙啞著喉嚨說道。孤獨、恐懼、冤枉縈繞在心間。“除了分手，別無選擇！”艾納西勇敢地作出回答�！耙�不是為了你母親，即便坐牢也要緊緊抓住你的手。但是，有什么辦法呢？老天爺都不會原諒一個為了自己的幸福，犧牲母親的人�！彼�猶豫了一會兒說，“今天，我好不容易找空來和你告別。我明天就要走了。父親從縣地毯廠給我找了份工作�！�


特列克感到無奈，他說：“和你分手，我不成為瑪吉弄，還能怎樣呢？”


他悲痛地哭了很長時間。


一塊木墩絆了一下腳，他驚醒過來朝前一看，看到一對戀人正在樹林里熱烈接吻，特列克呆若木雞地望著他們：


姑娘把潔白的胳膊搭在男人脖頸上，她微微踮起腳跟，瘋狂地吸吮著男人的嘴唇。男人緊緊摟住姑娘纖細的腰，抵不住心中的欲火，瘋狂地與姑娘接吻。這對戀人已經(jīng)忘記了人間煙火，沉醉在浪漫的愛河里。


這片隱蔽而幽靜的森林里，除了這對如膠似漆的戀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曾經(jīng)，艾納西和特列克也像這對戀人一樣沉浸在甜蜜的愛情里。然而，現(xiàn)在呢？特列克滿懷悲痛，轉過身去向前奔跑……淚水從他眼眶迸出，剛才喝的兩杯“回酒”正好上了頭。這是為什么呢？要去哪里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跑到交叉路口才停了下來，伸展腿腳站了一會兒，轉身向自己熟悉的老王的商店走去。不一會兒工夫，他喝得爛醉，像個剛會走路的小孩一樣，跌跌撞撞地走出來，手里還握著一把刀子，心里有一個迷迷糊糊的念頭：“干掉情敵�！彼�像死人一樣面無血色，一雙眼睛發(fā)紅，嘴里嘟囔著：“我要殺了他！”


他來到河邊正在修建的小橋上，從這橋頭走過去，那邊可以到達鄉(xiāng)政府。此刻，路上幾乎沒有人，修橋的工人們都吃午飯去了。小橋上留有行人走的小道，其他地方都用防護欄圍著。特列克從這小道踉踉蹌蹌地走到橋中央的時候，從沒有硬化的水泥上滑了一腳，支撐不住身體，從橋上摔了下來，落在橋下混凝土上。不幸，他的一條腿骨折了，骨關節(jié)也粉碎了。他找阿吾勒的接骨郎中看過，但是過了一段時間都不見好轉，反而疼痛得更厲害了，于是，他被送到縣醫(yī)院。


特列克在醫(yī)院住了一周多的時間，那條腿疼得要命，即便傷成這樣，他還是忘不了艾納西。心里想：“在我□困難的時候，離她這么近，她還不說過來看我一眼！”這份痛苦讓他難耐。又過了一周，他收到艾納西的一封信。他高興地扯開信封，打開信，內(nèi)容是：


“特列克，你好！”他迫不及待地往下讀，“我從父親嘴里聽到了關于你的狀況，這六個月以來，是你昏昏欲醉的日子□終把你推到了意料不到的不幸中，我的心好痛！這些是因為我而造成的，所以，我想贖罪，可是父親卻對我大發(fā)雷霆，要我遵守老規(guī)矩（他什么都知道了，我不知道是誰告訴他的）。然而，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干涉我的人身自由，我的幸福是屬于我自己的�？丛谖覀冞^去的情分上，我希望我們的愛情故事到此結束。說實話，通過寫這封信，如果能夠給你指點人生道路，算是盡我的一份責任了。特列克，你想過沒有？起初，我是真的愛上了你，但是那時候我才十七歲，處在愛沖動的青春期，因此，很容易被你空虛的榮辱觀和甜言蜜語所迷惑。這些我是后來才明白的，我后悔了。經(jīng)過長時間的思考，我明白了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于是我及時扭轉了走向歪道的命運。我愛上了曾經(jīng)給我安排工作的木拉提，他現(xiàn)在是地毯廠的廠長，又是我們的老鄉(xiāng)。一開始，我暗示你盡早離開我找到自己正確的道路，你卻大發(fā)雷霆，我害怕了，所以我不能直接了斷。你粗暴的性格，□終把你自己害了兩次，粗暴的人是不理智的人，我利用你這點兒性格，編造了一次謊言，你卻相信了，而且像個懦夫一樣地信了！”


特列克臉色發(fā)黑，嘴唇發(fā)抖，眼睛發(fā)紅，他還是堅持往下讀下去：“從你現(xiàn)在的模樣，可以說我的選擇是對的！我很高興趁早離開了像你這樣連自己都管不了的人。這時代是金錢的時代，是靈活應用頭腦的時代，只有那些有錢人和有頭腦的人才是有智慧的人，這樣的人在陰間能到天堂，在陽間能得到皇位。除此之外，其他東西都是一分不值的，都像臟水的泡沫。特列克，你雖然性格開朗，但是你沒有頭腦，沒有智慧，只會做粗活兒，像一頭犁地的牛，而且你還沒有財產(chǎn)，像一條不可打結的斷繩子！”


特列克讀到□后這幾句話的時候再也忍受不了了，惱羞成怒地從床上跳起來，在悔恨和污蔑的大火之中燃燒，甚至被燒焦。他的樣子很可怕，眼珠子快要迸出眼眶了，兩只鼻孔呼哧呼哧地喘粗氣，腮幫子直發(fā)抖……他咬牙切齒地把信撕得粉碎撒在地上。此刻，他的一條腿疼得讓他出了一身汗，于是便緊緊閉上布滿血絲的眼睛，倒在床上。悲痛、悔恨、腿腳的疼痛交織在一起，淚水沿著他的眼角流出來。沒過多久，骨科主任走進病房，他來到特列克的病床旁邊，憐憫地看著特列克說：“你要挺��！”他沉痛地嘆口氣說，“很遺憾地告訴你，我們盡力了，除了給你截肢別無他法！”


這對特列克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他嚇得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大夫，像個植物人。突然，他扯住大夫的袖子大叫起來：“大夫，救我，救救我吧！”他苦苦哀求著，“大夫，我不想成為殘疾人！我不想截肢！救救我呀！”


“兄弟，流眼淚是沒有用的！心理殘疾比身體殘疾更可怕，你還是堅強地面對悲慘的命運吧！”大夫嚴厲地說，“你的病情很嚴重，主要是你耽誤了時間，沒有及時治療，使股骨壞死。為了保住你的生命，只能給你截肢！”


特列克聽到大夫的這番話，嘴唇顫抖起來，傻傻地躺在床上。鮮血從被牙齒咬傷的唇邊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