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在即將失去知覺之際，他才想起，這一切似乎都是從那天開始的：

　　"每年都是這樣！"

　　枕頭下面有節(jié)奏的嗡嗡聲仿佛被放大了一百倍，把他從遙遠的夢境中一把拽了回來。"哈--啊--"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伸手從枕頭下面摸出還在震動的手機，關(guān)上鬧鐘，扭過身子，往宿舍內(nèi)環(huán)視了一圈，除了幾張海報和掛在墻上的吉他在默默俯視著他--噢，寢室的另外三個兄弟都已經(jīng)出去了。

　　現(xiàn)在幾點了？鬧鐘時間不該這么晚啊。額頭和太陽穴傳來的跳痛像是在叩問他，是因為昨晚的酒精，還是這幾天連續(xù)的狂歡？鉆出被窩，他慢步挪到窗前，隔窗遠眺校園對面的海灘，近處的馬路兩旁光禿禿的枯樹對海風無動于衷，室內(nèi)的暖氣給得非常足，讓人本就干裂的嘴唇都舍不得張開。他快速舔了一下嘴唇，下意識地伸手拿過水杯--水杯里溫水已經(jīng)晾好--趕緊喝了一大口，放下水杯，他又自言自語道："新年到了。"

　　每個秋季學期近期末的年底，各個學院的圣誕節(jié)和新年元旦的歡慶晚會總是接二連三，令人應接不暇。剛剛?cè)雽W半年不到的新生都想抓住機會揮灑自己即將滿溢的才華；即將畢業(yè)走向社會或打算進一步深造的學長都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再放肆的笑鬧一回；夾在中間的這部分學生不是苦于修學分、考資質(zhì)，就是忙著給自己的在校簡歷加碼，參加各種實習培訓或社會實踐，對這類活動反而不甚關(guān)心。雖然每個學院都有自己的藝術(shù)社團，但實際上能夠登上新年晚會舞臺表演的總是那一部分人--學業(yè)不算太忙或者有藝術(shù)特長愛好的，更有甚者還會由學生會出面請回已經(jīng)離校的學長回來獻藝。

　　他是山海大學能源學院研一的學生，從二〇〇三年九月報道算起--本科四年加研究生半年--如今已是在這里過的第五個新年了。作為研究生，他是個新人，同時又是能源學院本科生的老學長，在能源學院藝術(shù)社團里也是資深團員了。每一年學院里的迎新生晚會、新年晚會、畢業(yè)晚會等，都少不了他的身影，而且其他學院也會邀請他前去助陣。

　　每到那幾天，班里的男生們都會假裝羨慕的打探："今天又去哪個學院排練�。縿e忘了給哥幾個留前排座位！要情侶座啊……"

　　他總會一邊挑眉，一邊用手放在耳邊做出打電話的手勢，"等我電話吧！"嘴角還難掩一抹享受的微笑。

　　他很清楚自己，總是不能像樂隊主唱或者主持人一樣獲得大家的關(guān)注，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舞臺上。各院的藝術(shù)社團總是找他還不是因為他能唱能跳、"□□□"高，可以在很多集體節(jié)目中幫忙客串。他總在幻想，自己什么時候能獨立擔綱一個節(jié)目或者主持一場晚會呢？臺下的掌聲和尖叫都是給他一個人的，該有多好。不過每次團長提議讓他獨立完成節(jié)目，他總是開始時躍躍欲試，到后來又一臉慚愧地放棄，解釋說自己不能勝任，可能"眼高手低"這個詞，說的就是他這樣的吧。

　　于是，每場晚會上場之前，他都帶著這種糾結(jié)的情緒，催眠自己同學們是為了他而來，從而在臺上賣力的演出，可謝幕后又瞬間覺得自己微不足道……

　　晚會結(jié)束后自然少不了聚餐、拼酒的"既定環(huán)節(jié)"。所以每年從圣誕節(jié)前開始一直到元旦假期結(jié)束，他每晚總是和團友們喝到凌晨兩三點，好在這段時間沒有什么課業(yè)任務和考試，研究生的宿舍樓午夜后也不會鎖門。更暖心的是，室友早上會悄悄地離開并給他倒上一杯溫開水，但也僅限于這幾天。

　　假期結(jié)束，兄弟們應該都去圖書館準備下一門考試了，噢--他才想起來，回到床邊去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原來已經(jīng)是中午十一點一刻了，剛才那個鬧鐘是提醒每周三中午十一點和導師的匯報會的。說是向?qū)�師匯報，其實一般都是博士生大師兄主持會議、指導他們的課題進展�，F(xiàn)在，大多數(shù)厲害的教授都是各種項目課題纏身、應酬不斷，根本沒有時間指導研究生；學生們除了自己的課程，很多都是從研一開始就為導師的項目忙碌，一年見到導師的次數(shù)，一個手都能數(shù)過來，真是名副其實的"為老板打工"。如果不是有博士生代管，碩士研究生一學期不在，可能"老板"都不知道。正所謂"縣官不如現(xiàn)管"，所以例會遲到也確實不太合適。

　　他迅速洗漱完畢，換好衣服，抓起雙肩包，就直奔實驗室去了。

　　……

　　北方的海濱城市沒有熱帶那種高大的棕櫚樹，到了深冬，樹葉落盡，道旁全是化了又凍、凍了又化的殘雪，全無暑期的熱鬧景象。他踏著枯黃的草坪，匆匆穿過山海大學中心的學者廣場，趕往能源學院的大樓。"今天是元旦假期后的□□天，估計學長們也不會到得太準時吧。"他不斷地安慰著自己，卻加快了步伐。

　　能源學院的五層大樓在圖書館正東面，緊鄰學者廣場的東北側(cè)，朝向南面的大海。整座大樓入冬前才安裝了一套多種能源協(xié)調(diào)配合的新系統(tǒng)進行試運行供能，它是整個山海大學校園內(nèi)□□的自建示范工程，代表了學院在綠色能源領(lǐng)域領(lǐng)先的技術(shù)理念。每次穿過學者廣場，到達大樓門前的風雨連廊時，他都會抬頭端詳一下這座大樓莊嚴的造型，然后快步踏上大理石臺階，進入大門。從西邊的樓梯上到二樓，□□間，門牌二〇一，就是他們的研究生實驗室了。他輕輕推門，探身向里面望去，整個實驗室空無一人。他趕緊低頭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已經(jīng)十一點四十一了，今天的會一定是提前結(jié)束了，畢竟是新年嘛，大家連鎖門都忘記了。

　　每年新年，學院里都會象征性地給研究生們發(fā)一些糖果，他看到七張書桌上都有一個花花綠綠的玻璃罐子，看來上午院長也已經(jīng)來過了。一想到糖果，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叫，是午飯時間了�！踅�的食堂在學院大樓再往東，還要穿過一個露天體育場，反正吃過午飯還要回來，他就想著把書包留在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