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頭羊_申平


我的羊群，頭羊死了。群羊無首，急需要一只新的頭羊。


我在腦子里，把整個羊群過了一遍，想挑選出一只頭羊來。可是我很失望，沒有一只羊可以堪當(dāng)大任。


我的頭羊，那可真是個好家伙！我敢說它的智力水平，有時候一點不比人差。有它在，我每天只要打開羊欄，把羊群放出來就行了。它會帶著我的羊群，去吃草，喝水，然后平安歸來。草原上的人都管我的頭羊叫“羊司令”，一個個眼熱得不行�？墒菐滋煲郧埃瑤讉�羊販子開車到草原上來收羊，他們看見我的羊群沒人管，就起了歹心�！酢酢酢醯�，他們竟然上前偷羊。我的頭羊奮起反抗，把幾個家伙撞得滾的滾，爬的爬。□后，一個被撞得頭破血流的家伙急了，他掏出刀子，把我的頭羊連捅幾刀，然后他們開車逃了。等我趕到的時候，我的頭羊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它的兩只眼睛依戀地看著我，好像在說：主人啊，我盡力了……


我呼天搶地，我痛心疾首，我無語凝噎，我以人的規(guī)格和禮節(jié)為它舉行了葬禮。我在羊墳前哭訴：司令啊，你讓我到哪里去才能找到一只像你一樣的頭羊�。�


我通過微信群發(fā)出廣告，重金求購頭羊。我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好羊。


但是我卻再次失望了。盡管我的手機(jī)差點被打爆，家里的門檻幾乎被踢平，有人牽來一只又一只的羊供我挑選，可是，卻沒有一只可以和我的“羊司令”同日而語。


他們牽來或者趕來的那些羊，有的也很高大，有的看上去也很威猛，但是它們卻沒有一點靈性，更沒有一點血性。它們在人的面前，一律表現(xiàn)得低眉順眼，老實聽話，甚至連高叫一聲的膽量和勇氣都沒有。你想，它們能被牽著或者趕著來，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它們溫柔有加，或者叫做奴性十足。這樣的羊怎么能做頭羊，怎么能領(lǐng)導(dǎo)整個羊群呢！


這一天，我把羊□□給家人，我騎上馬兒，馳向草原深處。我要到遠(yuǎn)方去尋找頭羊。


我騎馬走過草原，我看見了許許多多的羊群。它們密集地散布在草地上，在羊倌皮鞭、棍棒、石塊的指揮下，都在忙著低頭拼命啃草，它們挨挨擠擠，你爭我搶，仿佛它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目的就是來吃草的，然后就是挨刀。我為它們感到深深的悲哀。


我走走停停，尋尋覓覓，多日過去，我依然沒有找到我心目中的頭羊。


已經(jīng)來到了草原邊緣，我的心中充滿失望。我爬上山岡，手卷喇叭高喊：我的頭羊，你在哪里——？


群山回應(yīng)，綿延不絕。


忽聽一陣歌聲隱約傳來，我跳起來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一座更高的山上有一個紅點。我騎馬馳去，近了，更近了，終于看清那是個身穿紅色蒙古袍的姑娘。我接著看清，在她前面的山坡上，還散落著一大片雪白的羊群。這些羊兒，似乎和草原上的羊不一樣，它們在樹叢草棵間穿行跳躍，撒歡打鬧，儼然是一派歡樂祥和、無拘無束的景象。


我跳下馬來，快步走向姑娘，走向羊群。我隱約感到，我的頭羊就在這里。


忽然聽見一聲高亢的羊叫，抬頭看，一塊巨大的山石上出現(xiàn)了一只威武的公羊，它昂然而立，氣勢非凡，居高臨下，虎視眈眈地看著我，頭上的兩角就像是兩把彎曲的利劍。我的身子不由一震，天啊，這不就是我的頭羊再世嗎！我不顧一切向它跑去，張開兩臂想擁抱它……


但是，卻見那羊突然躍下巨石，扎下腦袋，身子一縱一縱，一直朝我沖來。不好！我轉(zhuǎn)身就逃，還故意跑出了曲線；但是非常不幸，我覺得屁股上猛地被撞了一下，身子就像鳥一樣飛了出去，在平緩的山坡上連滾幾滾。我趴在地上不敢再動，我明白，只要我一起身，撞擊就會再來。


過了許久，才聽見輕柔的喊聲響起。我爬起來，看見那個美麗的姑娘正一手拉住羊角，身子斜靠在羊背上，對著我咯咯咯地笑。


我急忙說：美女，我是來買頭羊的。把你的這只羊賣給我吧，要多少錢都行。


姑娘的漢語講得不好，但是還能聽懂。她說：這個的……不行。它是我的……頭羊。不過，我的羊群……還有這樣的羊，你可以……看看。


她打了一聲呼哨，立即有一只和那只羊差不多模樣的羊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它威風(fēng)凜凜，眼睛靈光四射，野性十足。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只非同凡響的羊。


姑娘用蒙語對它說了一通什么，那羊咩咩地叫了兩聲，似乎在回應(yīng)她的訓(xùn)話。


我小心翼翼地往過走，我臉上擠出笑容，我伸出兩手向它示好，但是姑娘卻制止了我。我們談好價格，發(fā)了微信紅包，姑娘便找來一條繩子，拴到那只羊的脖子上，然后把它交到我的手上，說：這羊是你的了，你要好好……待它。說完，她含著眼淚，趕起羊群走了。


這邊，我拉起我未來的頭羊要走，沒想到卻遭遇了激烈的反抗。那羊先是四腳撐地，死活不肯動窩，隨后，它竟然躍起身，一頭把我撞翻在地。然后它就拖著繩子，一路狂奔去追它的羊群。我爬起來拼命追趕，終于又抓到了繩子，而且再也不肯松開。一人一羊，就在山坡之上展開了激烈的拉鋸戰(zhàn)。


這只該死的羊！它竟然是那樣的野蠻，那樣的不識好人心。我對它來軟的，對它說好話，求它跟我走，它不為所動；我對它來硬的，折下樹棍抽打它，但是它卻寧死不屈。□后，它竟然毫不留情接連向我發(fā)動攻擊，用頭撞我，用羊角剜我，搞得我屁滾尿流，傷痕累累。


我終于惱羞成怒，我終于忍無可忍！□□□，這個頭羊，老子不要了！就在它再次向我沖來的時候，我掏出了腰間的□□，對著它刺過去，毫不留情地刺過去……


結(jié)局就是這樣，我千辛萬苦去尋找頭羊，卻垂頭喪氣地帶回了一具羊的尸體。


［原載《荷風(fēng)》2019年□□期（春季刊）］


 


月亮，跟我走_(dá)申平


計劃變?yōu)楝F(xiàn)實，蘇文終于成為這個牧場的主人了。


原來的牧主，他的東家，那個囂張傲慢的蒙古人巴圖，現(xiàn)在卻像被人抽了筋一樣，蔫頭耷腦地蹲坐在蒙古包前發(fā)呆。


蘇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老婆塔娜，然后他把自己使用了整整兩年的羊鞭扔給了他，聲音不高地說：“你，放羊去吧�！�


巴圖愣怔了一下，然后聲音像蚊子似的應(yīng)了一聲，他老老實實地起身，朝著羊欄那邊去了。


已經(jīng)是春天了，蒙古國的春天似乎要來得遲一些，但畢竟還是來了。草原上的積雪已經(jīng)融化完了，到處濕漉漉的一片，大地好像在冒著熱氣。青草冒出了綠芽兒，度過寒冬的牛羊都興奮地叫著，所有的生命都活躍起來了。


蘇文這時候轉(zhuǎn)頭看了塔娜一眼，他的心里也同樣充滿興奮，也充滿騷動。他走過去拉住了塔娜的手，把她拉進(jìn)了蒙古包，然后他就抱住了她，□□次肆無忌憚地看著塔娜那張迷人的臉，還有她的腰身和她的胸脯，他的呼吸粗重起來，便把塔娜朝床那邊推去。


“不，不行！”塔娜卻掙扎起來，“蘇先生，請你不要這樣�！�


蘇文的心有點發(fā)涼，他放開塔娜，不解地看著她說：“你這是怎么了，你不早就恨死他了嗎？“


塔娜的眼睛看著別處說：“那是以前，現(xiàn)在不一樣了。”


“怎么不一樣！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要帶你去我們中國嗎？”


“去中國，你……讓我再想想吧。”塔娜說完走出了蒙古包。


蘇文感到若有所失。女人的心怎么瞬息萬變呀！在他的想象中，塔娜此時應(yīng)該歡呼雀躍，主動投懷送抱才對呀。而這，正是他這兩年忍氣吞聲、流淚咬牙所追求的啊。


前年，蘇文和人一起到蒙古國來打工。蘇文的家是內(nèi)蒙古的，他從小生活在蒙漢雜居的地方，他的母親是蒙古人，所以他會說蒙語。聽說蒙古國的錢好賺，女人又漂亮，他就動心了。經(jīng)過輾轉(zhuǎn)，他被介紹到巴圖家里來放牧，沒想到卻掉進(jìn)了虎狼窩。


蘇文沒想到巴圖會對中國人充滿那么多的仇恨和偏見，這個家伙，用中國話說就是個二流子、敗家鬼。他從他父親那里繼承了一千多只羊，還有一些牛馬，按說這也是很大一筆家業(yè)了，但是他不正干。他常年在外面閑蕩，喝酒、賭博，找女人，一回家他就蹂躪打罵老婆，再就是找茬子羞辱蘇文。蘇文也曾激烈反抗，但是他動輒以扣工錢相威脅，而且他膀大腰圓，蘇文打不過他。


有多少回，蘇文都想走了，但是巴圖的老婆塔娜卻把他留住了。這是個非常漂亮，又特別溫柔善良的女人，年齡和蘇文差不多。在蘇文受到委屈的時候，一旦那個魔鬼離開，她就會過來安慰他，給他做好吃的，甚至把身子給了他，以作為對他的補(bǔ)償和對那個魔鬼的報復(fù)。他們早就說好了，一旦蘇文拿到錢，就帶她回去當(dāng)媳婦。


□□年年末，該結(jié)算了，巴圖卻說他手里沒有錢，他斜眼看著蘇文說：“□□□，我只能給你100只羊，有本事，你就把羊群趕回你們中國去吧！”


蘇文氣得要死，但是他想了想，卻答應(yīng)了。這年春節(jié)，他沒有回家，他心里有了一個計劃。


第二年秋天，在打草的季節(jié)，蘇文又提出回國。巴圖依然用老辦法對付他。但是蘇文說：“今年我不要羊了，我要□�！鮽儊碚鬯阋幌掳伞！�


巴圖心里這個笑啊，真是一頭□□□！羊是活的，你都帶不走，何況羊草了。他痛快地答應(yīng)了，于是蘇文就有了好幾個小山一樣的草垛。


這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大雪封門，鬧起了白災(zāi)。牛羊無法放牧，只能圈養(yǎng)，草就成了寶貝。根本就沒存下多少草的巴圖急了，只好來找蘇文商量。蘇文說：“要草可以，但是你要用羊來換，一只羊換500斤草，干不干隨你�！�


巴圖無奈，只好以羊換草。這時蘇文已經(jīng)建立起自己的羊圈，去年巴圖給他的100只羊，已經(jīng)繁殖到近200只了。接下來，就是巴圖羊圈里的羊在一天天減少，而蘇文羊圈里的羊卻在一天天增加。白災(zāi)過后，巴圖變成了一個窮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