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從集中營獲釋后,二十五歲的匈牙利人米克洛斯在瑞典的醫(yī)院治療。醫(yī)生診斷他患了嚴(yán)重的肺部疾病,并告訴他,他只有不超過六個月的生命。但他拒絕放棄,想找到一個可以開始新生活的妻子。
他寫了一百一十七封信給也在瑞典治療的匈牙利女孩。其中一個女孩是十八歲的莉莉,她喜歡米克洛斯的信,于是寫了回信。他們默契地沒有聊到那些讓人悲痛的事情。他們只想傾吐未來,讓美好的愛情奔放!
我的父母米克洛斯和莉莉,于一九四五年九月至一九四六年二月期間,互通信件六個月后,在斯德哥爾摩結(jié)婚。
父親于一九九八年去世,在那之前我完全不知道這些信件的存在。后來,母親將兩捆保存完好的信件交到我手里,兩捆被絲帶綁著的信件,一捆絲帶是矢車菊色,另一捆絲帶是緋紅色,母親將信交給我的時候,眼神充滿了希望與不確定。
我對他們的相識過程早已十分熟悉!澳愀赣H用情書捕獲了我的心!蹦赣H總是這樣說,臉上露出一副癡迷可愛的表情。她也許常常提到瑞典,地圖邊緣那塊迷霧朦朧的冰冷世界。
然而在過去的五十年里,我并不知道他們還保留著那些信件。在數(shù)次的政局動蕩與搬遷產(chǎn)生的混亂中,我的父母一直將這些信帶在身邊,卻從來絕口不提。這些信一直被默默保存著。他們將過去的時光封印在一個雅致的盒子里,誰也不去觸碰。
現(xiàn)在我再也無法去問父親發(fā)生了什么。母親在回答我大部分問題的時候總是以一個聳肩作為答復(f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知道你父親有多么害羞。我們刻意想要忘記那段日子。
為什么?他們怎么可能忘記如此無拘無束、青澀懵懂直至今日都閃耀光芒的美妙愛情?假如即使他們婚姻有過觸礁——大概每個婚姻都會經(jīng)歷這一階段——他們?yōu)槭裁床唤忾_絲帶讀讀這些信件,提醒自己當(dāng)初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尋到彼此的呢?或許,我們可不可以問自己一個更感性的問題?在她們五十二年的婚姻關(guān)系中,有沒有哪一刻時間是靜止的?或者在某一瞬間,天使從他們的愛巢經(jīng)過?又或者他們中的某一人只是單純地懷念往事,忍不住從書架后面翻出這些見證他們戀愛過程的信件?
當(dāng)然,我知道答案:那些時刻從未出現(xiàn)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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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中一封信里父親提到過他在計劃寫一本小說。他想要描寫一群人在被押送到德國集中營的過程□□同面對的恐懼心理——不過父親沒有寫成這本書,后來被一個叫豪爾赫·桑普倫的人寫了,書名叫作《漫長的旅途》。
他為什么沒有寫出來呢?
我能猜到答案。父親在一九四六年六月返回家鄉(xiāng)。他的妹妹是他□□幸存下來的親人,他父母的房子也被□□炸毀了。他過去擁有的一切都從人間蒸發(fā)了。可是,他的未來卻在構(gòu)建當(dāng)中。他后來成為了一名記者,開始為左翼報紙寫文章。再后來,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初的一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辦公桌被移出了編輯室。
我記得父親絕望地站在廚房里,廚房一如既往地散發(fā)出如煮床單般難聞的氣味!澳阆胱屛疫@輩子都刷碗嗎?你想這樣嗎?”他怒氣沖沖地對母親說。
他們□終還是選擇留下來。
一九五六年至一九八八年卡達(dá)爾時期,我父親成為一名受人敬仰的外事記者。他是《匈牙利》的創(chuàng)始人和副編輯!缎傺览肥且环莞哔|(zhì)量的新聞周刊。他從來沒有真正提筆寫下那個講述貨運(yùn)火車征途的小說,后來他也不再寫詩了。
這迫使我不得不寫下一個難過的事實(shí),無論是父親的親身遭遇,還是他同伴經(jīng)歷過的苦難,都沒能在父親的筆下變成文學(xué)作品。
我相信父親一開始對未來生活的憧憬以及轉(zhuǎn)信另一個宗教的念頭,這一切的一切在后來都隨著政治時局的動蕩灰飛煙滅了,同時也磨滅了他想要成為作家的渴望。這讓我明白了只有才華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人生有時也需要一點(diǎn)運(yùn)氣。
父親將這些書信保存得完好無損。這才是□重要的。他們一直將書信妥善存放,直到后來母親做了這個決定,父親在另一個世界揮手贊同,才讓我有幸看到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