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人錄小序

竹人小序

昔人一藝之工，名垂不朽、載在史傳者，莫可殫述。吾疁自前明正、嘉時朱松鄰橅宋元人小景，創(chuàng)始刻竹，嗣后專門名家，或行草楷隸，或人物山水，并稱絶技。嘗論刻竹雖小道，其人非具鄭虔三絶，靈襟灑脫，居處出塵，不能下一筆。世人比之子剛治玉、抱云治銅，猶未識諸君子之用心矣。丁卯首夏，煩熱如蒸，閑與管城子銷磨長日，不揣谫陋，就平日見聞廣為采輯，又為區(qū)別其源流支派，使覽者真贋顯然。夫粵鎛燕函，遷地弗良，工是技者，舍吾邑則無能為役也。是錄也，竊附于《印人傳》、《陶說》諸書，倘列諸藝術部中，予小子有厚幸焉。

嘉慶丁卯夏六月堅齋金元鈺識

凡例

凡例

雕竹有二派，一始于金陵濮仲謙，一始于吾邑朱松鄰。濮派淺率不耐尋味，遠不如朱。是編非吾邑人概不錄。

蔡時敏以下，予及見其人，知其久而必傳，備錄如左。其余操刀者甚衆(zhòng)，不敢濫登，懼失實也。

竹汀師《十駕齋雜錄》、陸扶翁《南村隨筆》所載里居、姓氏，稍有異同。予宗兩先生遺意，兼考邑乘及前人詩文集中見有涉及者，輒為掌錄。助予采訪，秦子鑒人之力居多。

汪少山先生《竹器小譜》一卷，自敘云：‘瀨上彭賁園、天都鮑以文、鹽官張芑堂諸公，嘗慫恿余制《竹器譜》，草稿未屬，會游閩海，棄置敝簏者三載矣。今夏索處招涼，先以竹器之見于詩文者錄一小冊，聊供好事者之賞鑒。至成書尚待異日�！�余不敏，不足以成先生之志，顧先生貺我良多矣。先生名炤，字翌青，載邑乘《文學傳》。

下卷摘錄前人詩文，以備考證。一器之傳，賴人以著，故統(tǒng)名曰《竹人錄》。

附考

附考

張騫在大夏見卭竹杖。昌邑王賀到濟陽，道買積竹杖。唐盧綸《和徐法曹贈崔洛陽斑竹杖》詩曰：‘玉干一尋余，苔花錦不如。勁堪和醉倚，輕好向空書。采拂稽山曲，因依釋氏居。芳辰將獨步，豈與此君疏�！�李商隱《贈宗魯卭竹杖》詩曰：‘大夏資金策，全溪贈所思。靜憐穿樹遠，滑想過苔遲。鶴怨朝還望，僧閑暮有期。風流真底事，常欲傍青羸�！�因知竹杖之制，由來久矣。大約古以渾樸勝，今人則以雕飾為能矣。

齊高祖賜隱士明僧紹竹根如意，似如意始于齊梁間，特未署作者姓名，規(guī)制卒亦無考。

《清秘藏》：‘宋高宗時有詹成，能于竹片上刻成宮室、人物、花鳥，纖毫俱備。所制更有鳥籠等物，甚精�！�今亦失傳。

附藏法

附藏法

前人制作，至今日少得者。須櫝以文木，間二三年將生桐油細刷一次，即用綿布揩凈，取其潤澤不枯。如遇風日燥烈，不可出玩，防損裂也。其色紅如琥珀者為上，鵝油色者并足寶貴，黑為下。收藏得地，三松制作，至今完好，誰謂非千百年物耶！

卷上

卷上  明

朱鶴

鶴字子鳴，號松鄰。徐女廉先生《思勉齋集》以‘松鄰’為字，今從盛德霑贈山人畫款為証。世本新安，自宋建炎徙于華亭，又六世而東徙，遂為吾邑人。云間陸祭酒，宏獎風流，高朋滿座，顧無松鄰子，不樂也。工韻語，兼雕鏤〔一〕圖繪之技。所制簪匜，世人寶之，幾于法物。得其器者，不以器名，直名之曰‘朱松鄰’云。為人孤介絶俗。長洲鄭若庸《松鄰子歌》云：‘峨峨九峰山，下有松樹林。幽人抱貞獨，結(jié)屋當山深。托跡大夫鄉(xiāng)，里閈期相親。循檐墮秋子，隔墻分早陰。拾花釀春酒，采苓供夕飱。風雨撼大海，夜半蒼龍吟。秀色千萬重，高下交相因。豈無楊柳堤，亦有桃花津。楊柳易消歇，桃花終委塵。何如東家松，閲歷千載春。寧須百萬買，相看不易心。捫虱坐忘世，時聞啼鳥音。青山映黃發(fā)，長嘯凌秋旻。愿為堅雅操，勿為歲寒侵�！�其為名流推重若此。

鈺按：刻竹創(chuàng)自松鄰子，自前明至今二百八十余年，流傳不廢。前人制度渾樸，今則漸趨新奇，失古意矣。家藏山人手制儒冠，高雅古樸，斷非近今作手所能夢見也。

朱纓

纓字清父，號小松，松鄰子，居清鏡塘，貌古神清。工小篆及行草，畫尤長于氣韻，間仿王摩詰諸名家，山川云樹，紆曲盤折，盡屬化工�？讨衲緸楣畔煞鹣�，鑒者比于吳道子所繪。性嗜酒，故獨酒家能數(shù)得之，他求者弗即應也。養(yǎng)生家勸之節(jié)飲，笑答曰：‘管輅頓傾三斗，揚雄酒不離口。世間殤子豈盡酒人哉！’卒不聽。縣令嘗召之，不往。令急之，曰：‘我能破家�！�笑曰：‘我乃無家，何破為？’徽王以幣聘，謝曰：‘鋤草衡門則有余，曳裾王門則不足�！�未幾，王坐法廢，人服其先見。平日詩不茍作，間一寫，其中所欲言，悠然之味常在言外。著有《小松山人集》，惜全稿散失。侯鳳阿手鈔近體詩一卷，余愛其七言律尤佳。《夜雨宴集》云：‘菊蕊含香秋欲暮，柳條縈別葉將摧�！�《登蓮花峰》云：‘波浮慧日黃金界，嵐吐慈云白玉宮�！�《過樸莊園居》云：‘時事只如纔覺夢，繁華從此付流波�！�《湖山詠》云：‘帆影依微沖霧去，漁歌欸乃逐云還�！�《送人》云：‘切切琵琶邗水曲，萋萋煙雨灞橋西�！�皆清婉可誦。婁子柔先生《朱清甫傳》云：‘先生窮而畸于世與俗，為無町畦，雖子孫豈能悉數(shù)其生平。獨其不可得而招，不可得而懾，以藝事之精絶，而強半入于酒家。有欲名先生者，第當以此想見其風采。譬如傳神乃在頰上三毛，不然，而徒拘拘焉求肖于豐羸黔皙，其神弗存也�！�又云：‘先生天性耿介，絶無阿比意。閑居遇可喜可愕，輒寓之于酒。曰一與之同其適，一與之分其途，以是樂之，終身不厭也。先生少而多能博涉，有余力，而世或重其雕鏤，幾欲一切抹摋，則過矣。’讀數(shù)語，先生人品倜乎遠矣。

朱稚征

稚征號三松，小松仲子，稚美之弟。祖、父、兄弟三世以高尚稱。松鄰子又以刻竹名家，至三松而技臻極妙。三松性簡遠，善畫遠山淡石、叢竹枯木，尤長畫驢。其雕刻，刀不茍下，興至始為之。見者情愜，則任其攜去勿惜。意所不屬，遺以多金弗顧也。所刻筆筒及人物、秘閣、香筒，或蟹或蟾蜍之類，當時即已寶貴，今日則瓊弁火齊，名重五都矣。朱氏擅名竹刻，比之山陰父子，雖羲、獻自有分別，然源流一也。大抵花鳥規(guī)橅徐熙寫意，人物、山水在馬、夏之間。畫道以南宗為正法，刻竹則多崇尚北宗。蓋以刀代筆，惟簡老樸茂、逸趣橫生一派，最易得神也。

侯崤曾

崤曾字晉瞻，通政侯、忠節(jié)公從弟也。金吾世胄，王謝多材。時秬園先生隱居東郭，開明月之堂，集嵗寒之友，山人手制詩筒，郵遞贈答。秬園有詩紀事，載《西留草》。同時何匡山平得朱松鄰手制竹罌，遂以竹罌顔其居。讀吳梅村、宋荔裳唱和諸什，猶想見前輩風流云。

秦一爵

一爵《南村隨筆》作‘一姐’，‘姐’、‘爵’聲相近而誤。在朱氏之后，沈兼之前，法本三松，而能運以己意。平日矜貴，不茍狥人求，故傳世絶少。

沈大生

大生字仲旭，又字禹川，兩之之叔，業(yè)醫(yī)。工朱氏雕鏤法，詩畫俱灑脫不凡，與同里周約之并為前代遺民。兩之《醉吟草·題禹川叔小照》云：‘溪流數(shù)曲竹千竿，清映須眉晝亦寒。心事不隨時世改，百年猶見舊衣冠。’兩之先禹川而歿，禹川為文祭之。余從秦氏汗筠齋借讀一過，知浸淫于古者深矣。

國朝

沈兼沈爾望

兼又名參，字兩之，號無諍道人，本《十駕齋雜錄》。按張伯美晚號無諍道人，所見秘閣伯美繪圖亦間有之，未知孰是。居城東。生平以介行重于鄉(xiāng)，一領布袍，寒暑不易。沈氏世習幼科，至兩之而術益深。自少精心篆隸，斜陽古道，策蹇訪碑，舊雨聯(lián)吟，雖月落參橫，酒闌鐙灺，弗倦也。父漢川，從朱三松學竹刻，兩之盡心摹擬，盡得其傳。所鐫印章直逼秦漢，論琴并得神解。性好潔，常于虛室懸一榻，離地數(shù)尺許，偃臥其上，鼾聲徹戶外，引絶仆地，翹足不移者累月。乙酉之變，避兵廢圃中，不食三日矣。會大霪雨，伯兄貽之糧，顣然曰：‘百里負米，仲氏之所以奉其親。今乃反其道乎？’卒不食，然仍不得死。又三十余年，康熙十四年卒，年五十九。卒之日，鄰人某婦病，求其青囊術。時方諦視盆中老樹，蓋數(shù)十年手自剪裁者，若有留戀狀。請行不拒，診之曰：‘死矣。然藥之，當?shù)脙奢d生�！�旋反。鄰往乞藥，則坐藤床，目瞑若羽化然，手持宣德御窯杯，執(zhí)不舍，而指陳方藥縷縷數(shù)百言，依然在案也。服之，病延至兩載而死，其奇僻若此。著有《醉吟草》。弟爾望，亦解奏刀，時稱伯仲。

王易

易字又白，少時與歸南岑梁、唐元夫裕功數(shù)相唱和，能書畫，兼通音律，及一切雕鏤雜技，巧奪天工。范總制招致京邸，厚遇之。年八十始南歸，僑寓吳門。又十余年卒。

周乃始

乃始字萬周，又字右文，號墨山，住西城濠〔二〕上。工詩善畫，間以余事寄興瑯玕，書畫皆有味外味。與同里孫松枰〔三〕、陳道山、張紫庭諸先生結(jié)詩酒會，紫庭題畫云：‘墨山筆落古幽州，畫出邊關篳篥秋。萬里平沙一鉤月，損人肌骨白人頭。’又題所居緑暗村云：‘我友有村名緑暗，小門曲逕稱幽情。窗蘿似罽煙填就，檻樹如簾雨織成。靜趣只憑鶯告訴，春歸唯剩蝶游行。誰人及得癡高士，濃睡清吟過此生�！�可想見風流蘊藉矣。惜遺稿無從訪輯，春城御柳托諸藝術以傳，宜一鱗片爪，俱為得者護藏也。按：墨山善刻芭蕉、叢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