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離家三十里，就是外鄉(xiāng)人。但對我這個遠離故鄉(xiāng)何止三十里的人來講，本能遠遠沒有什么改變。身居外鄉(xiāng)五十多年，除了適應工作、生活、風俗之外，對家鄉(xiāng)的惦記、思念、回味幾乎是我思維方式和寫作資源的總和。我的詩歌、小說、散文無處不有家鄉(xiāng)的印跡和影子，這可能是不于超脫胎生緣故吧！因此，我要對《興安蹤影》多說幾句累贅的話。

一、時不我待，許久的決意不能再拖延

人生不外乎幾經(jīng)喜怒哀樂這些感情和情緒，它隨著年齡的增長，那種感受在不斷地深化著，是完全不一樣的。從我記憶的幼小時候開始，每逢正月十五元宵時，父親和親戚們就給我講旬陽一·一五大屠殺的慘烈場面。一夜之間，十幾名共產(chǎn)黨人和進步人士被槍殺，過了五六天抓住了一名叫李兆眾的，嚴刑拷打，背洋油箱子游街示眾，即就如此，他什么也沒承認。小時一聽就覺得毛骨悚然，后來大了再一聽是憤怒傷痛。在初中臨畢業(yè)時，我通過我班的一位同學的父親，從檔案館借閱少部分資料和旬陽縣縣長施德廣發(fā)布的剿殺共產(chǎn)黨人布告，準備寫一篇小說，因我父親去世，加之我高中考試也擱下了。后來我就當兵了。1973年，部隊支農(nóng)，我便到安康建民公社聯(lián)合大隊支農(nóng)一年。在這里，我聽到了恒口搶槍和武裝暴動、何濟周領導的陜南人民抗日第一軍圍剿北山土匪的故事。當時萌發(fā)將旬陽和安康暴動串起來寫一部作品的想法，反復思考又覺得素材有些統(tǒng)一不起來，也就未動筆。1984年4月，我到紫陽工作時，又了解到當年中共安康地委設在芭蕉小學并遭到破壞的有關資料，有所動意，但仍未能如愿。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但是那些人物、事件在心里儲存著、惦記著，一直沒有擱下，而且常�？M繞在我的腦海里，這是先輩和先烈們的犧牲精神在調整一個后來人的心理狀態(tài)和雕鐫不為人知的心理形象。到了2012年上半年，我在撰寫100篇《中華謀略》系列小說時，突然感覺到時間的緊張和危急，毅然決然地丟下此稿和正在整理的第五部詩集《白石爛》和散文集《橙子情站在詩行里的記憶》文稿�；貧w往事，盡心竭力地完成最初的意愿，書寫一部家鄉(xiāng)地下黨發(fā)展壯大，同敵人進行艱苦卓絕斗爭的記敘性長篇小說。也可以說，我寫這部書是適逢其時，正是在退休之后。但是如前所述，我要寫這部書的時候與開始萌發(fā)的心事已相隔五十多年。其實，那些曲折的路程，艱苦的磨煉，英勇的戰(zhàn)斗，悲壯的故事，蘊藏在我心中已七十年有余。

細細地琢磨起來，這是一個受折磨的過程，在折磨中不斷得到安慰，也有幾時工作和寫作的沖撞，才算得上是成熟，但這一成熟卻在耄耋之年。即就到了這個年紀，也算不得老練，依然故我，只把1938年2月至1941年10月間故鄉(xiāng)的斗爭歷程和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寫在紙上，是緬懷，又是激勵的
文字。

二、云蒸霞蔚，在尋訪當年蹤跡中激發(fā)寫作情感

單憑多年積累的素材是不夠的，有寫作的沖動也是不完整的，必須進行采訪和實地的考察，才會發(fā)現(xiàn)新的素材、新的人物、新的事件，使自己的沖動面對歷史的古跡和英雄們的浩氣再一次進行淬火。于是離開西安一腳踩到故鄉(xiāng)，一路行走漢濱區(qū)、紫陽縣、旬陽縣、漢陰縣、石泉縣和鎮(zhèn)安縣，回到了生活的現(xiàn)實和歷史的懷抱。秦巴山云霧蒸騰，彩霞翻涌，層巒疊嶂，溝壑縱橫，林海綠茵，城鄉(xiāng)繁鬧。在這頗為壯觀的絢麗多彩的風景中，查閱檔案資料，考察事發(fā)實地，走訪民間傳說，座談事件詳情，這不僅深化了不脫離歷史的想象力，而且感動我有信心走進書寫那個時代的一個大命題的門檻。推開這座房屋的大門，眼前豁然開朗，紋理、脈絡、熾烈、質感，躍然而起。我不禁想到，這一步?jīng)]有白走，不然怎么能取精用弘，挖掘出那么多的最有價值的寫作素材呢！更令人感慨的是，由于我們先輩們的英勇奮戰(zhàn)，流血犧牲，才使我們今天的風景那樣壯麗啊！

由于是在抗日戰(zhàn)爭大背景下秦巴山區(qū)發(fā)展、建立黨組織為主要內容的作品，它的時間跨度較長，涉及地域寬闊，牽扯人物眾多，意外事件連發(fā)，所以又對原陜西省委、關中分區(qū)、紅二十五軍與陜警二旅交戰(zhàn)所在地進行考察，又參觀了西安八路軍辦事處。后赴杭州，對參加旬陽暴動的唯一健在的共產(chǎn)黨員羅寰進行了探望和采訪，帶去了家鄉(xiāng)的崇敬和問候。他雖然已九十二歲高齡，耳朵有點背，但說話利落，頭腦清晰，身子硬朗，談起那時候的經(jīng)歷，談笑風生，顯露出樂觀的情趣。

這個歷史與現(xiàn)實的距離有多遠，每一個人都無法去信步丈量。從遠古講是短暫的，從人生講是并不太長久，又是深遠的。羅寰正是在信守一種諾言，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他的情操同他的個頭一樣高大。我是有準備而去采訪的，對我提出的旬陽工委主要成員的印象、黨組織的重大活動、結識黨員的家庭生活及其愛情生活、當時常著的服裝、抽煙喝酒的牌名、國民兵團和保安隊及政警隊的編成等十個方面的問題作了不同程度的述說，直截了當，不蔓不枝，還原了那時容貌，令人驚訝不已。我想了想，我們的江山來之不易，我們的事業(yè)總須承前啟后，請他寫個緬懷英烈，忠誠事業(yè)的贈言。他看了好半天，搖手說，這個我不能寫。我再三勸導解釋，他還是一個勁兒地搖手，微微一笑說，我這個身份寫這個話不合適！我聽他這么一講完全明白了，不禁心里酸痛起來。這時，他大概看我很難為情，拿了一張紙，說：我給你寫這幾個字吧！他趴在一張陳舊的方桌上，慢慢地認真地寫起來：我是旬陽人，回境往事。羅寰。我看到這個境字，沒多想其含義和命運，只說：老家的熱土難舍呀，祝你健康長壽！他把手抵在下巴頦上，一直盯著我說：我要好好地活著，等著看你寫的書呢！我說，不負期待，一定寫出你們當年在秦巴山區(qū)的戰(zhàn)斗風情畫卷。我心里又想到，中華民族的命運是從老一輩革命者腳步里走出來的，現(xiàn)在如何體現(xiàn)當年斗爭所面臨的艱苦、危難、險惡、威脅，只能從這里去感悟了，而且一輩一輩傳承，不能忘卻這草鞋鐵腳的革命精神，腳踏實地，實現(xiàn)復興中華的夢想！

在采訪和考察過程中，我獲取了大量的資料，如《中國共產(chǎn)黨安康歷史》《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中共安康地區(qū)組織及其活動》《旬陽地下黨及旬陽慘案》《中國共產(chǎn)黨旬陽縣歷史大事記》《旬陽縣革命遺址簡介》《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旬陽民歌卷動感鄉(xiāng)村》《紅色記憶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紫陽》《中共漢濱區(qū)簡史》《陜甘寧邊區(qū)第二師范》《照金豐碑》《中國共產(chǎn)黨銅川市耀州區(qū)歷史》《紅色耀州》《照金精神永放光芒》《中共鎮(zhèn)安歷史》《鎮(zhèn)安關工委鎮(zhèn)安縣委黨研室栗鄉(xiāng)紅色經(jīng)典》，等等。之后，我又去陜西省圖書館借閱了《賀龍回憶紅二方面軍》《大革命時期的廖乾五》《習仲勛在陜甘寧邊區(qū)》《抗日戰(zhàn)爭時期陜西省委組織史》，還閱讀了《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中國人民解放軍戰(zhàn)爭史》《中國抗日戰(zhàn)爭實錄》《中國抗戰(zhàn)紀略》等書籍。這些寶貴的歷史記錄，豐富了我的記憶，拓寬了我的記憶，提升了我的記憶，深化了我的記憶，改變了原想反映一兩個大事件的計劃，從大格局上去寫陜西省委在秦巴山發(fā)展、建立、壯大黨組織的斗爭史，這樣才能反映當時的全貌。這時候，我才完全理解什么是水漲船高了。我的理想之船，在生活的資源中漂蕩起來，于是，從2012年11月26日開始揚帆啟航，在自己小小書房的湖泊里航行了整整三個年頭，終于在漢江的碼頭靠岸了。這正是雨露之所濡，甘苦齊結實。

有人勸說，你這把年紀了，這是何苦呢？我口頭上說，是在為自己還愿，給家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們還愿，更是向先烈們還愿！人家還愿是在神靈前念念有詞，我的還愿是伏案書寫剛勁有力的中國漢字；心里又是這樣想的，酸甜苦辣，苦也是一種味道，老了也得嘗一嘗，滋補自己的身子骨，用時髦的話講，人在世上自始至終要活得有價值！只有勞累，心里才能產(chǎn)生舒坦的感覺。還有人邀我外出，我婉言說，有事呢！他們說整天爬格子不是你的正事。我想一個作家的正事是什么呢，就是寫作，一直寫作，謳歌一個時代，一生一世的文學情懷！

三、鐘靈毓秀之地，造化壯美家園的大地之子

在那風云激蕩的年代，從巍峨的群山里走出了無數(shù)位捍衛(wèi)中華民族尊嚴的英雄，令人震撼。表現(xiàn)他們在革命斗爭中的生活和命運，這是我責無旁貸的使命。把他們身居的地域風貌、經(jīng)受的殘酷斗爭形勢，予以描寫，刻畫一個個不同的形象，讓他們都能栩栩如生地站起來，正視天上有太陽而地上無陽光的黑暗世界。

用摭拾的那些故事，勾畫出歷史畫卷的縮影，彰顯英雄群體艱苦卓絕的斗爭精神。這必然重在梳理歷史的細節(jié)，塑造英雄群體的形象。通過一系列的小細節(jié)，來支撐驚天動地的重大事件，反映波瀾壯闊的偉大斗爭氣勢。

也許是眷念故土的緣故，也許是總想把家鄉(xiāng)的風土人情、自然景觀捧給廣眾的奢望，不免在寫作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走山寫山、過河寫河、遇人寫人、見事寫事的美好意境，以烘托英雄們的罕世舉動和豪杰行為，用鮮血和生命捍衛(wèi)祖國的錦繡山河。這里涉及的大小人物較多，有四百多人的一個群體。寫作過程中用心描寫每一個人的語言、性格、相貌、行為特點，力爭避免千人一面的程式化、公式化、雷同化，做到千姿百態(tài)。是不是達到這樣的要求，我心中也沒有一個數(shù)，請讀者給予實事求是的評判。不過，我的寫作態(tài)度是把握歷史的真實和藝術的真實，藝術的真實必須在歷史真實的基礎上予以升華、提高、美化、點綴，正確處理藝術真實和歷史真實的關系。這就需要從實際出發(fā)，實事求是地去寫好每一人物，每一件事，每一細節(jié)，每一傳奇故事。如清同治二年（1863年）團總孫道本之孫女孫瞻山（原名嬋珊），這個傳奇人物則采用夸張的手法予以描寫，突出女性的追求解放，義無反顧地參加了革命。對于查無實據(jù)的予以回避，如我幼時聽父親講李兆眾背著洋油箱子被敵人拉到大街上游街示眾，我在調查和查閱資料中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記載，也就沒有描寫這一細節(jié)。又如我在上初中時，聽人講一女黨員是施德廣的干女兒，來往密切，到處流言蜚語，懷疑是叛徒。從我得到的材料中沒有取得佐證，只有打交道的一絲線索，這線索又無法證實就是流傳的那樣，所以就此停筆，不再書寫。再如張曉欞對教育有建樹，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但芭蕉事件后他就變了，對這樣先前重教人物的所作所為給予一定的描寫。當然，他是不知道劉經(jīng)安和劉文彬是地下黨，要是知道肯定不會同意去任教，而且讓劉經(jīng)安任教務主任并代理校長之職。還有安康保衛(wèi)團團長王杰三，身為國民政府的軍事要員，為營救中共安康地委組織部長劉經(jīng)安和向陜北輸送進步人士做了不少工作，給予許多的方便，盡管是通過關系，打不開情面而為，但在客觀上總算是做了一些好事，同樣給予了如實的描寫。那位珠盤鄉(xiāng)的鄉(xiāng)長朱鶴年并不是傳說中的神奇人物，身為真正的國民黨黨員、區(qū)分部書記，從他那里我寫出了不是胡編亂造的一個生動感人的故事：是他同兩個兒子及聯(lián)系友好的鄉(xiāng)保長掩護地下黨員，為安康地委書記劉文彬養(yǎng)傷治病，并親自安排護送其安全回到省委。諸如此類，不一一贅述。我只想做到的是，要在書中，實實在在地描寫各種不同類型的每一個活生生的人物形象。

不可預料，有時相逢一番壯麗的景致，會創(chuàng)造一種意想不到的靈感，把你的苦思冥想變?yōu)楝F(xiàn)實。這天，我們一行從安康出發(fā)去旬陽途中經(jīng)過高店鋪時，正是早晨八九點鐘。這時候，噴薄欲出的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萬道晨霞灑在漢江水面上，仿佛迎接我們走向大山幽境。于是，我們索性停車止步，佇立而望，彎彎曲曲的漢江在秦巴山相銜的深谷中，落拓不羈，逶迤而去，江水滔滔，波光粼粼；江中千帆競發(fā)，川流不息；停泊岸邊的采金船隨波搖蕩，不時傳出悠揚的《采金歌》，抒發(fā)辛勤勞作的愉快心聲；兩岸青山上的草木葳蕤蔥綠，沐浴火紅朝霞，隨著輕輕的微風搖曳不止；籠罩在河谷的輕紗薄霧，在晨光的照耀下，悄然散去。霎時，天地間清鮮明麗，潔凈如洗，空曠遼遠。這不禁讓我想起《尚書·堯典》中的一段話：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賓日出，平秩東作。是的，分別命令羲仲，住在東方一個山彎兒的地方，叫旸谷。他恭敬辛勤地迎接日出，認真用心地辨測太陽從東方升起。今日尋訪，跨越遠古羲仲的后人們的故事，描寫他們?yōu)閺V大老百姓謀幸福而進行艱苦卓絕的斗爭精神，踐行共產(chǎn)黨人的最高宗旨，這不也就是日出的地方嗎！

朝霞迎白日，丹氣臨湯谷。晉時張協(xié)的詩句，讓我產(chǎn)生了與他壯志未酬不同的人生感嘆，共產(chǎn)黨人是光明的使者，從歷史的長河峽谷中走出來。我心里開闊了許多，就想這本書的題目能不能叫《旸谷歲月》。后來反復斟酌，欣然確定為《興安蹤影》，容易被讀者理解和接受。

不過，我還要追想，偶一為之，實在是少見不多得，寓意深刻，則可令人回味無窮。有人問我旸谷在哪里，我說，旸谷位于共產(chǎn)黨人為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而奮斗的中國廣袤的土地上，無處不有他們留下的英雄的身影。

四、一聲軍號，兵馬全到

我還是像當年一名士兵一樣，調撥素材，調集時光，調遣精力，勇猛上陣，沖鋒在前，鏖戰(zhàn)幾乎三個春夏秋冬，已經(jīng)擱筆回營�；叵肫鹌鸩降钠D難，也受到無情的冷落。但是在同志和朋友們關心下，毫無顧忌地走自己的路。在這里，我要對幫助支持寫這部作品的陜西省作協(xié)黨組副書記、副主席齊雅麗，安康作協(xié)主席張虹，紫陽縣委常委、副縣長嚴鋒，縣委宣傳部副部長葉飛，旬陽縣檔案史志局局長唐世均及周永梅，安康市文聯(lián)《漢江文藝》執(zhí)行主編、安康市作協(xié)副主席楊常軍，安康市作協(xié)副主席兼秘書長蔣典軍，安康漢濱區(qū)檔案史志辦的楊漢位，《美文》雜志社副主編安黎，陜西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副院長王擁軍，旬陽縣委原調研員王國華等同志以及紫陽縣檔案史志局的同志，聊表謝忱。寫到這里，我想到有一句名言：財富并非朋友，朋友才是財富。是我的同志和朋友給我提供了那么多寶貴而有價值的資料，讓我順利地進入了寫作狀態(tài)。

最后我想說，生活的全部意義在于走上探索的路途中，莫要遺忘先輩先烈們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所付出的艱辛和犧牲，在他們精神光輝的照耀下，拋棄自我，收留奉獻，創(chuàng)造美好的未來！

2015年8月6日晚10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