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的話
　　孫郁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前院長
　　同學們：
　　畢業(yè)時刻的來臨，意味著每個人都面對著新的開始。這個時候，除了記憶的重溫外，我們議論更多的是未來：將要有怎樣的明天？作為前輩，我的經驗不足以說清這樣的話題。而能說的話先前已經說過，今天不妨再念念舊經，所言者不過以下幾點。
　　我自己已經過了耳順之年，知道一些人生的苦味。想告訴大家的是，禁不住質疑的學問，是脆弱的。人的認知其實有限，只有不斷反詰和追問，方能豐富自己。我青年的時候很盲從，只相信教條的知識，四十年前那場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的大討論，才使我從迷霧中走出，知道獨立思考與精神突圍的意義。人的一生不斷面臨著各種突圍，大學的教育，就有著類似的提示和知識訓練。我們一定要珍視老師們的這種提示與訓練。
　　但這并不意味著找到了思想的鑰匙。人的智慧，是無處不可以生長的。文憑不等于學問，象牙塔里的積蓄未必能夠應付現(xiàn)實的一切。我自己所在專業(yè)的能人，有許多學歷不高，但他們照樣很深刻。因為他們在諳熟書本知識的同時，也深味人間這部大書。而這部大書，學院派的話語，有時與其頗為隔膜。這也從反面說明，如今的教育，是有盲點的。
　　就我的感受而言，人在固定思維里待久了，易出現(xiàn)認知的偏差，且往往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其實我們在接觸不同的思想與人群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一些見識，需要在開闊的視域里生長。自閉與自滿，可能都會使我們的意識漸漸枯萎。比如我過去喜歡俄羅斯悲壯氣質的作家，□初看到王小波的作品，覺得過于搞笑，沒有意思，后來是青年朋友糾正了我的看法，漸漸地發(fā)現(xiàn)，原來我自己其實就是缺少趣味的人。
　　這讓我很是慚愧，慢慢覺得警惕被單一思路的束縛，是多么重要，它會避免我們走向偏執(zhí)之途。自從八股取士后，許多讀書人的想象力弱化了。要不是總有逆俗者站出來，會有后來的思想解放嗎？恐怕連蒲松齡、曹雪芹、魯迅這樣的人的精妙文本也不會出現(xiàn)吧？單一思維，毀壞了我們的認知模式。在這個層面上說，我禮贊五四精神，因為它讓中國人有了思想的自覺和選擇的自覺。
　　對我們來說，許多精神之門還沒有打開，未知的世界還有很多。真正的讀書人，永遠保持著對世界的好奇心和猜想。我們要聽悅耳的聲音，也要面對各種雜調。在辨析中堅守自我的同時，也要關心他人的自己。大凡自滿與取巧的人，其行不遠，其德亦荒。差異性語境里形成的思想，才能夠成為我們的精神前導。
　　現(xiàn)在，你們帶著期冀就要遠行了。人的抵達之所，無非是這樣：一個是別人走過的地方，一個是無路之途，后者檢驗著創(chuàng)造性的有無。而要走出自己的路，不能沒有批判理性和闊大的情懷，否則易變?yōu)闊o智無趣的人。一切都可能改變，但知識階級的責任是不變的。這是精神的原點，母校賦予了你們許多的夢，我們都知道，現(xiàn)實不都是夢，卻可以試煉青年的智性。在那里，或許有大漠驚沙，有無量悲苦，但在座的同學們，因了曾有的憧憬，就可以在堅守中將夢想變?yōu)楝F(xiàn)實。
　　祝福同學們，世界會因你們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