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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映照下的江南人物
本書為著名史學家熊月之對江南文化、海派文化視野下江南地區(qū)著名人士在近現(xiàn)代進程中的歷史活動、生平業(yè)績所做的專題研究。江南文化是海派文化的根基,海派文化是近代上海對于江南文化的熔鑄與升華。本書集中闡述海派文化、江南文化的社會淵源與精神脈絡,并通過近現(xiàn)代二十余位成長、生活在江南地區(qū)的名人事跡考述、思想解析,集中呈現(xiàn)海派文化與江南文化交融匯聚之下,崇實、重商、重民、精致、開放、靈活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滋長出來的現(xiàn)代性因素,對于江南人物的影響,及其各具特色的歷史行動與精神風范。
適讀人群 :大眾 近代上海人所體現(xiàn)的獨立、自由、務實、自強、法治、愛國等特點,海派文化對江南文化的繼承、集聚、融合、創(chuàng)新,使得海派文化顯得更為突出、耀眼,更具近代特性。作為近代上海城市文化概稱的海派文化,是以江南文化為底蘊,以江南人口為主體,吸納了眾多其他地域文化因素,吸收了近代西方文化某些元素而形成的、代表中國文化前進方向的新文化。 序 江南,泛指長江以南,各時代、各領域含義有所不同。就范圍而言,有大江南、中江南、小江南之分。所謂“大江南”,泛指長江中下游地區(qū),有時也包括長江上游部分地區(qū);所謂“中江南”,主要指長江下游地區(qū),包括江西一帶;所謂“小江南”,主要指以太湖流域為核心的長江三角洲及周邊地區(qū)。今人所說江南,多指小江南。在學術界,李伯重、范金民、陳國燦等人對小江南范圍的界定,使用比較廣泛,即大體上相當于長江三角洲范圍,包括明清時期南直隸的蘇州、松江、常州、鎮(zhèn)江、應天(江寧)府,浙江省的杭州、嘉興、湖州,及清代雍正年間從蘇州析出的太倉州,凡八府一州。這一地區(qū)亦稱太湖流域,在地理、水文、自然生態(tài)以及經(jīng)濟聯(lián)系等方面,形成了一個整體。 任何地域文化特點,都是其地自然稟賦、生產(chǎn)方式、生活方式、價值觀念、審美情趣與歷史傳統(tǒng)的綜合反映,都是在與其他地域文化比較中突顯出來的。 江南文化是江南地區(qū)自然稟賦、生產(chǎn)方式、生活方式、價值觀念、審美情趣與歷史傳統(tǒng)的綜合反映,是在與齊魯文化、嶺南文化等其他地域文化比較中突顯出來的。 文化區(qū)域與行政區(qū)域、經(jīng)濟區(qū)域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行政區(qū)域有明確的地理邊界,歷史上有江南道、江南。ㄇ宕O江南省,其范圍大致相當于今江蘇省、上海市和安徽省,以及江西省婺源縣、湖北省英山縣、浙江省嵊泗列島等地),其邊界都很清晰。經(jīng)濟區(qū)域受自然稟賦與物產(chǎn)等因素限制,也有相對穩(wěn)定的邊界,盡管其邊界不像行政區(qū)域那樣明晰。相對而言,文化區(qū)域的邊界則比較模糊些。由于不同時期江南范圍不一樣,所以,人們在文化意義上述及江南時,邊界多比較朦朧。比如,東漢時,屬于今浙江余姚地方的嚴光,上虞的王充,他們都不在今天所說的小江南范圍,但今天人們總習慣于將他們歸入江南人范圍。與此相一致,近代蔡元培、魯迅等紹興人,人們也總是將其視為江南人。再如,現(xiàn)在的揚州,地域在江北,但歷史上揚州屬于江南道、江南省,其文化也與現(xiàn)在的太湖流域更一致,所以,人們習慣上也視揚州文化為江南文化,以蘇揚即蘇州、揚州并提。 研究區(qū)域文化,還必須考慮到流動中的人的因素。比如,白居易、蘇東坡就籍貫而言,都不是狹義的江南人,但是,他們在江南有諸多活動、作品,講文化江南少不了他們。清代陶澍、林則徐都不是江南人,但是,他們長期在江南為官,有很多重要建樹,直接參與、影響了江南文化的發(fā)展。清代唐甄、魏源都不是江南人,但他們長期在江南一帶生活,研究江南文化也少不了他們。按照小江南的定義,李漁是浙江蘭溪人,屬金華府,算不上江南人,但是,他長期在杭州、金陵一帶生活,研究江南文化也不能忽略他。這些曾經(jīng)在江南生活的官員、文人,即使離開了江南,江南文化在他們身上依然有所表現(xiàn)與影響。所以,江南文化的邊界呈云霧狀、網(wǎng)絡狀。這個網(wǎng)絡以江南地域為核心,以在這一地域活動的人的流動為連線,向外擴展。 討論生活在近代上海的江南人物,不能不述及近代上海與江南的關系,述及海派文化與江南文化的關聯(lián)。 近代上海與江南的關系可分三個不同的維度:其一從地域上說,上海是江南的一部分,為局部與整體之關系;其二從空間性質(zhì)上說,上海是國際大都會,上海以外的廣大江南地區(qū),是水鄉(xiāng)與市鎮(zhèn),上海與江南的關系,是城市與鄉(xiāng)村、大城市與一般城鎮(zhèn)的關系;其三從相互關系上說,上海是江南經(jīng)濟、社會、文化中心、政治重鎮(zhèn)與交通樞紐,上海與江南的關系,又是中心與腹地的關系。 在這種大框架下面討論海派文化與江南文化的關聯(lián),可以分為以下五個方面:繼承、集聚、擴散、融合、創(chuàng)新。 繼承 近代以前的上海地區(qū)文化,與蘇州、杭州、湖州等地相比,也會有自己的特色,但從總體上說,是大同之下的小異,統(tǒng)屬于江南文化。在文化地位上,蘇州、杭州、南京等地高于上海。以上海與蘇州而言,近代以前蘇州為江南中心城市,亦為引領社會風氣之中心。蘇州物產(chǎn)豐盈,多富商大戶,亦多合商儒為一體的上流階層,著名文化人多。近代以前的上?h,擴大而至松江府,文化方面一直籠罩在蘇州文化下面,仰視蘇州。蘇州書畫出名,上海人便模仿蘇州書畫。蘇州戲劇出色,上海人便爭尚蘇州戲。蘇州細木家具好,上海人便競相從蘇州購置。蘇州服飾、飲食,各類行為方式,都是上海人欣羨的對象。明清人形容上海城市發(fā)展不錯,最好的表彰語便是“小蘇州”。民國時期學者研究上海話語素,發(fā)現(xiàn)蘇州語系占了75%。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海派文化對江南文化的繼承關系。 集聚 近代上海是中國最大城市。城市的集聚作用在上海表現(xiàn)得相當突出,其中很重要的部分是江南的人口、產(chǎn)業(yè)與資金,高度集聚到上海。 上海在1843年開埠以后,經(jīng)過多種因素錯綜復雜的影響,很快躍升為江南地區(qū)首位城市,1860年代以后,其經(jīng)濟、文化地位已經(jīng)超過了蘇州、南京、杭州。1900年,上海人口超過100萬,已是中國最大城市。1919年,上海城市人口240萬,杭州65萬,蘇州60萬,南京40萬,鎮(zhèn)江26萬,無錫15萬,常州12.5萬,湖州、嘉興、松江都是10萬,上海城市的人口,幾乎相當于上述江南其他城市人口的總和。1935年,上海人口超過370萬,為世界第五大城市。1947年,上海人口遠遠超過江南其他城市人口的總和。這年,上海人口430萬,南京103萬,杭州61萬,蘇州39萬,無錫27萬,鎮(zhèn)江22萬,常州13萬,嘉興、青浦、常熟各10萬,松江、嘉定各7萬。這些除了上海以外的城市人口加起來是309萬。換句話說,上海以外的這些江南城市人口總和,才是上海的3/4。 集聚到上海的那么多人口,絕大多數(shù)是江南人。據(jù)統(tǒng)計,1930年,江蘇、浙江兩省籍人占公共租界人口的88.4%,占華界人口的85.5%。1950年1月,江蘇、浙江與上海本地籍人,占上??cè)丝诘?8.9%。由此可見,近代上海人中,江南人占了八成以上。 人才方面,活躍在上海的著名企業(yè)家、金融家,特別是文化人,主要是江南人。比如:企業(yè)家盛宣懷、虞洽卿、朱葆三、穆藕初、榮宗敬、榮德生兄弟、王曉籟、陳光甫、張靜江,文化人(包括作家、報人、出版家、教育家、畫家等)更不勝枚舉,諸如報人兼學者王韜、馮桂芬、沈毓桂、黃協(xié)塤、袁祖志、章太炎、包天笑、狄楚青、杜亞泉,出版家張元濟、夏瑞芳、陸費逵、沈知方,作家魯迅、茅盾、夏衍,教育家蔡元培、胡敦復、陳鶴琴,畫家更多,任伯年、吳友如、吳昌碩、豐子愷等。 產(chǎn)業(yè)方面,近代外資企業(yè),幾乎全部集中在上海。華資企業(yè),也主要集中在上海。據(jù)統(tǒng)計,1912年以前,上海有華資企業(yè)48家,其他蘇州、無錫、南京、杭州共有15家;1912年至1918年,上海新增94家華資企業(yè),蘇州、無錫、南京、杭州共增加43家;1918年至1923年,上海新增華資企業(yè)170家,蘇州、無錫、南京、杭州共增加48家。到1923年累計,上海有華資企業(yè)312家,蘇州、無錫、南京、杭州共106家。由此可見企業(yè)向上海集聚的趨勢與比重。 至于資金的集聚,比較顯而易見。近代中國外資銀行總部全部集中在上海,華資銀行總部也大部分設在上海。太平天國戰(zhàn)事以后,江南富戶相當部分移居到上海,相應地也將財富帶到了上海。 擴散 上海與江南各地聯(lián)系相當便捷。密布的水網(wǎng),黃浦江、蘇州河兩條重要的水路,滬寧、滬杭兩條鐵路,還有眾多的公路,將上海與江南各地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上海的人才、技術、資金,以及文化、風習,都與江南各地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以企業(yè)而論,榮氏兄弟既在上海設廠,也在無錫設廠,兩地技術相通,人才互動。近代蘇州最著名的蘇綸紗廠管理者嚴裕棠,既在蘇州辦廠,也在上海辦廠,在蘇州有蘇綸廠、蘇綸二廠和織布廠,在上海有隆茂紗廠,還投資過常州民豐紗廠、戚墅堰通成毛紡廠。近代無錫首家紗廠業(yè)勤紗廠,其創(chuàng)辦人楊宗濂、楊宗瀚兄弟,本來就是在上海辦理紡織廠的。劉國鈞在常州創(chuàng)辦的大綸機器織布廠,趙錦清在常州開設的錦綸二廠,其技術均與上海有關。 至于上海對江南各地文化與社會風氣方面的輻射,幾如濃霧罩地,無處不在。從照相機、留聲機、自行車、電燈、電話,到西裝、西餐、電影、跳舞,幾乎都是先從西洋傳入上海,再由上海傳到江南各地。1919年,《申報》有文章評論,說是中國人群當中,上海人在吸收外來之新思想、湔除中國之舊污染方面,最為敏捷。“以人民之活動現(xiàn)象而言,惟上海之人士,其有創(chuàng)導之功能,而足為各省州縣所效法也”。細察北京、杭州、武昌、濟南等城市,從娛樂設施、城市建筑、報紙版式,到商店招牌、廣告用語,隨處都能看到效法上海的痕跡,“無往而不以上海為準繩也”[[[] 一之:《有創(chuàng)導之功能》,《申報》1919年6月23日,第14版。]]。 對于這類“無往而不以上海為準繩”的社會現(xiàn)象,時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特別的詞匯:“上;薄1925年,《新上海》發(fā)表《內(nèi)地的上;罚瑢Υ擞兴枋觯 上海好似近水樓臺,世界的新潮流,總比內(nèi)地先受一刻兒,因此上海便成了內(nèi)地企慕傾向的目標,凡是上海有一件什么較為新奇的事,內(nèi)地總要尤而效之,這就是新名詞喚做上海化了。[[[] 含涼生:《內(nèi)地的上;,《新上!,1925年第6期。]] 時論認為,蘇州、杭州、南京、無錫等地都是“上;眹乐氐牡胤健LK州社會風氣日趨淫蕩,是“上;钡慕Y果。[[[] 雅谷:《上;奶K州》,《小日報》,1928年8月28日。]]杭州西湖在改造方面,環(huán)湖修筑馬路,通行汽車,均以上海為榜樣,使得西湖邊“格外像黃浦灘”,是將“西湖上海化”,“頓把西湖沒在上;目諝饫铩。[[[] 煙橋:《西湖的種種》,《西湖畫報》1925 年 第1期。]] 南京商家以廉價、賤賣、放尺、贈品、大減價為名,行推銷貨物之實,這是典型的“上海化”。[[[]《上海化之南京市面》,《晶報》,1932年10月22日。]]無錫因為在工業(yè)、交通商業(yè)、娛樂業(yè)、文化諸方面全面仿效上海,被人們干脆稱為“小上!。 融合 城市本是移民文化的熔爐,上海作為特大城市則是移民文化的特大熔爐。各種不同的地域文化在這里會面、交流、融合。經(jīng)過交流、融合以后而形成的上海城市文化,自然不等同于各地移民文化的簡單相加,而是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城市文化,即我們今天所稱的海派文化。對于這種交流、融合,二十年代便有文章予以討論: 上海仿佛是一只镕化人的洪爐,一切風俗習慣,便是這洪爐中的木材煤炭,最會镕化人的。但瞧無論那一省那一府那一縣的人,到了上海不須一年,就會被上海的風俗習慣所镕化,化成了一個上海式的人,言與行二大條件,都會變成了上海式。至于一衣一履之微,那更不用說了。說也奇怪,不但是本國人容易上海化,連碧眼虬髯的外國人,也容易上;,他們遠迢迢的到了上海,不多時自會變成一個上海式的外人。[[[] 滄?停骸渡虾S^察談》,《新上!,1925年第1期。]] 對于這種交流與融合,留學法國、日后成為北京大學教授的曾覺之的論述尤其值得重視。1934年,他在文章中,從不同文化的并存、融合和新文化產(chǎn)生的角度,認為上海這一特殊的城市,將成為新文明的中心之一。他描述了上海不論美丑、不論好壞兼容并包的特點:上海破壞了中國的一切,吞噬了中國的一切,什么文化、道德、禮教、法律,在上海都不算事。上海是一座五花八門,無所不具的娛樂場,內(nèi)地的人固受其誘惑,外國人士亦被其攝引,源源而來,甘心迷醉!吧虾=邮芤磺械淖飷海瑑(nèi)地的土豪劣紳以此為藏身所,外國的光棍壞蛋以此為根據(jù)地,上海是萬惡之淵藪,地獄的化身”[[[] 《上海的將來》,第六六則,新中華雜志社,1934年。]]。他認為,正是因為有了這種不捐細滴、不讓壤土的博大胸懷,上海才能成為“一座火力強烈無比的洪爐,投入其中,無有不化,即堅如金剛鉆,經(jīng)一度的鼓鑄,亦不能不蒙上上海的彩色”。也正因為如此,上海才能成就其非凡的歷史業(yè)績:“將來的上?梢愿栀,因為上海將產(chǎn)生一種新的文明,吐放奇燦的花朵,不單全中國蒙其光輝,也許全世界沾其余澤,上海在不遠的將來要為文明中心之一” [[[] 《上海的將來》,第六六則,新中華雜志社,1934年。]]。曾覺之辯證地認為: 上海亦接受一切的美善,也許這里所謂為美善的,不是平常的美善,因為平常所謂為美善的,都被上海改變了。上海自身要造出這些美善來,投到上海去的一切,經(jīng)過上海的陶冶與精煉,化腐臭為神奇,人們稱為罪惡的,不久將要被稱為美善了。而且,美丑善惡又何常之有,這不過是事物的兩面,美善可為丑惡,猶之丑惡可為美善,人若不信,試看將來![[[] 《上海的將來》,第六六則,新中華雜志社,1934年。]] 曾覺之預言,異質(zhì)文化經(jīng)過會面、交流、交融,將會產(chǎn)生新的文化,而上海就具有這種異質(zhì)文化會面、交流、交融、化合的容受力與消化力。這種容受力與消化力的存在,便使得上海成為催生新文明的“洪爐”。 曾覺之基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全世界國家與種族界限逐漸淡薄、全人類文化聯(lián)系日益密切的趨勢,亦即今人所說的全球化趨勢,認為上海城市的這種無所不容的獨特性,看似離奇,恰恰成了孕育新文明的溫床。 創(chuàng)新 城市人口規(guī)模越大,人們互動、交流機會便越多,創(chuàng)造與創(chuàng)新也越多。產(chǎn)業(yè)、人口、資金高度集聚,在市場經(jīng)濟作用下,必然刺激分工細密、技術創(chuàng)新與產(chǎn)品卓越。創(chuàng)造與創(chuàng)新的增長速率,通常遠高于人口增長速率[[[] 按照美國科學家杰弗里.韋斯特(Jeoffrey West)的研究,大體上呈1.15冪數(shù),即人口每增長10倍,創(chuàng)新能力即增長10的1.15次方。見杰弗里.韋斯特著、張培譯:《規(guī)模:復雜世界的簡單法則》,中信出版集團,2018年,第363頁。]]。這是大城市較小城市特別能創(chuàng)新的社會原因。城市人口異質(zhì)程度越高,不同文化相互之間差異越大,相互取長補短的概率越高,創(chuàng)新速率越大。近代上海不光是中國特大城市,還是人口異質(zhì)程度特別高的城市。這兩個特點,導致了近代上海城市創(chuàng)新能力特強。 上海創(chuàng)新方面可以舉出很多生動的例證。商務印書館能夠長期執(zhí)中國出版業(yè)之牛耳,很重要一點就是不斷創(chuàng)新,出版內(nèi)容與時俱進,印刷設備持續(xù)翻新,管理制度不斷革新。榮家企業(yè)能夠繁榮發(fā)達,關鍵也在于創(chuàng)新。榮宗敬曾將其企業(yè)發(fā)達的秘訣歸之于設備力求更新。一些從事生產(chǎn)替代進口出品的民族企業(yè),持續(xù)不斷地從國外引進先進設備、先進技術以改進國貨生產(chǎn)。20、30年代時,江海關曾對上海270家經(jīng)營較好的工廠進行調(diào)查,結果發(fā)現(xiàn)其中有146家工廠擁有從國外進口的機器,還有8家工廠置備了由上海仿制的中外機器設備,只有39家工廠仍只采用中國的舊式設備。與外埠相比,上海企業(yè)的設備往往較新也較先進。爭優(yōu)創(chuàng)新的結果,必然是優(yōu)勝劣汰。1912年至1927年,上海新開設的工廠企業(yè)至少有1194家,但到1927年底,實在開工的只有795家,僅占這15年間新開工廠數(shù)的66.6%。也就是說,這些新開設的工廠,至少已有三分之一已經(jīng)在激烈的競爭中停工、歇業(yè)。[[[] 《民國三十五年上海市年鑒》,第M1-2。參見張忠民:《經(jīng)濟歷史成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9年,第111頁。]] 穆藕初從美國留學歸來,由一介書生,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便成為中國首屈一指的棉紡織業(yè)巨子,很關鍵一點,在于他創(chuàng)新,他將泰羅的科學管理方法引進企業(yè),極大地提高了生產(chǎn)效率。作為近代中國最成功的銀行家之一,陳光甫的成功之道也在于創(chuàng)新。他在1915年創(chuàng)辦的上海商業(yè)儲蓄銀行,特別注重吸收不為其他銀行所重視的小額存款。結果,從區(qū)區(qū)7、8萬元資本、人員僅7人的規(guī)模起家,不數(shù)年間就聲譽鵲起,到1935年已成為擁有500萬元資本、40多家分支行的中國第一大私人商業(yè)銀行。 近代上海優(yōu)秀企業(yè)得益于創(chuàng)新,文藝方面(繪畫、戲曲、音樂等)、飲食方面、服飾方面無不如此。任伯年、吳昌碩等海上畫派之所以獲得成功,海派京劇之所以風靡全國,越劇之所以是在上海而不是嵊縣唱紅的,上海電影之所以稱雄域中,一品香、杏花樓、功德林、紅房子等各種中西菜肴之所以飲譽海內(nèi),海派旗袍、培羅蒙西裝之所以長盛不衰,都在于其市場定位準確、品質(zhì)優(yōu)越、服務周到,都在于善于創(chuàng)新。 近代上海在思想方面的創(chuàng)新,很突出一點是將愛鄉(xiāng)觀念升華為愛國主義。 各地來滬移民大多與移出地保持著廣泛、持久而密切的聯(lián)系。福建人經(jīng)營的茶葉、木材大多來自福建,山東人經(jīng)營的豆餅主要來自山東。虞洽卿發(fā)起組織的寧紹輪船公司與三北輪船公司,主要是經(jīng)營寧波與上海之間的運輸業(yè)務。上海很多企業(yè)優(yōu)先錄用本鄉(xiāng)人。廣東中山人開辦的先施、永安、新新、大新等四大公司,其中層以上管理人員全部來自廣東,榮宗敬、榮德生創(chuàng)辦的榮家企業(yè),不光是管理人員,普通員工亦多為無錫人。湖南籍的聶緝椝、聶云臺父子主持的恒豐紗廠,員工多為湖南人。安徽籍的孫多鑫、孫多森兄弟在上海辦的阜豐面粉廠,員工多為安徽人。這類情況在上海極為普遍。這使得上海的市場,猶如全國各地人共同開辦的大超市,各占一攤,各銷其貨,各營其業(yè)。這也使得上海與全國各地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血肉聯(lián)系,使得全國各地發(fā)生的事情都與上海有關,使得上海人對發(fā)生在全國各地的事件特別關心,極易將愛鄉(xiāng)情懷升華為愛國主義。近代上海人早已習慣于將全國之事視為己事,在賑災活動、拒俄運動、抵制美貨運動、五四運動、五卅運動、抗日救亡運動中一馬當先。上海這個城市有自己的公共空間、報紙、電臺,有各種各樣的社會團體,當其他地方發(fā)生了事情以后,上海起來就跟其他地方很不一樣。比如說最著名的抗日歌曲、劇目,如《大刀進行曲》、《放下你的鞭子》等,大多是在上海產(chǎn)生,而不是在東北產(chǎn)生的,原因就是上海當時是全國抗日救亡的中心。早在1930年,徐國楨已經(jīng)清晰地論述過“上海社會確有一種領導其他各地社會的潛勢力”的社會根源。[[[]徐國楨:《上海生活》,上海世界書局1930年版,第27-28頁。]] 近代上海一市三治的政治格局,對于上海人愛國主義情感的產(chǎn)生,具有特別的刺激作用。一方面,日常生活中,西方人主導的租界市政建設先進,整潔,衛(wèi)生;中國人集聚的華界落后,逼仄,骯臟,這極易刺激中國人的恥感文化,刺激中國人見賢思齊的愛國情感。上海地方自治運動即由此興起。租界眾多場所禁止華人入內(nèi),四大公園(外灘公園、法國公園、虹口公園與兆豐公園)在1928年以前都禁止華人入內(nèi)。日常生活中,華人備受歧視。比如,馬車在道路上行駛,租界明確規(guī)定華人車輛不能從后面超越前面的西洋人馬車。租界華人長時期只有納稅義務,沒有參政權。諸如此類,都強烈刺激華人的愛國主義情感。另一方面,1932年的一二八與1937年的八一三兩次日本侵滬戰(zhàn)爭,直接轟炸、破壞的都主要是華界地區(qū),而租界則基本完好。華界與租界,沒有天然屏障,只是一路之隔、一河之隔。日本帝國主義的野蠻轟炸、屠殺,就發(fā)生國人眼皮底下,近在咫尺。這種被辱、挨打、慘遭屠戮的在場效應,對于愛國情感的刺激,是任何遠距離的紙質(zhì)、廣播宣傳都無法比擬的。 近代上海人所體現(xiàn)的獨立、自由、務實、自強、法治、愛國等特點,海派文化對江南文化的繼承、集聚、融合、創(chuàng)新,使得海派文化顯得更為突出、耀眼,更具近代特性。所以,我們可以說,作為近代上海城市文化概稱的海派文化,是以江南文化為底蘊,以江南人口為主體,吸納了眾多其他地域文化(包括嶺南文化、八閩文化)因素,吸收了近代西方文化某些元素而形成的、代表中國文化前進方向的新文化。 熊月之,復旦大學特聘教授,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長期從事上海史、近現(xiàn)代思想史的研究。主持編寫《上海通史》等項目,著有《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馮桂芬評傳》等。 1.序 2.從王韜日記看開埠初期上海文人生活 3.張謇的精神氣象 4.章太炎早年參加書院課藝活動鉤沉 5.早年章太炎與西方格致之學 6.章太炎民主思想略論 7.章太炎的心疾 8.重讀有學問的革命家章太炎 9.湯壽潛與浙江人文傳統(tǒng) 10.陳其美與上海起義 11.葉景葵儒商兼長 12.瞿秋白與上海 13.董浩云成才的上海因素 14.馮桂芬略傳 15.從馮桂芬看江南文人與科舉考試 16.馮桂芬與江南均賦減賦 17.略論馮桂芬思想特色 18.金天翮與《女界鐘》 19.論杜亞泉思想特色 20.蔡元培的精神世界 21.一代醇儒張元濟 22.張元濟與王云五的轉(zhuǎn)型意識 23.胡敦復等志士與大同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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